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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仲由与端木赐在先秦两汉类型化孔门故事中的共同形象
    [P]拥护又质疑的圣人追随者[/P][P]——论仲由与端木赐在先秦两汉类型化孔门故事中的共同形象[/P][P] [/P][P]吴晓昀[/P][P] [/P][P]一、前言[/P][P] [/P][P]      先秦以至两汉的文献中,载录了许多孔子弟子的言行事迹,然而这些资料内容驳杂,司马迁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文末云:“学者多称七十子之徒,誉者或过其实,毁者或损其真,钧之未睹厥容貌”显见孔子弟子的相关载述在西汉时便已虚实交杂。除了《论语》、《左传》中的记载较为可信以外,其他文献中的事迹是否为真实的历史资料,历来学者都抱持着存疑的态度。由此,学者面对孔子弟子言行事迹的资料时,便不免产生取舍之间的两难:如果不加拣择而全部目之为真实的史料,难免有义取虚诞的问题,但是若斥为后人伪托而屏弃于讨论范围之外,则又有限材范围过窄、确切史料不足的遗憾。高专诚在《孔子·孔子弟子》书中检讨孔子弟子研究时说“史料缺少而零乱”,即是针对此一情况而来。[/P][P]事实上,探问这些记述的真实性,本来就是一个难解的问题。因为孔子弟子相关事迹多数并非记录在史书之中,而是见于诸子说理性的著作。诸子书中列举事例,并非为了载录史实,而是为了印证记述者所要传达的道理,因此所举的人物故事往往介于虚实之间,无从肯定其真实性,同时也无法全盘否定,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云:“取其议论而弗计其人有无可也”,孙德谦《古书论法略例》亦云:“以晏子聘鲁为寓言,是善论古书者矣。……必问其事之有无,则滞矣”,孔子弟子的故事自不例外。[/P][P]      正由于此,除了辨析其事之有无以外,学者也开始从另一个角度来探讨诸子书中的孔门故事,尝试分析当时学者著录流传这些“轶事”所寄寓的传述意义。俗文学史经常将诸子书中的寓言故事列入讨论,因为这些文字虽然出于文人之笔,却也表现出早期民间口传文学的特色——西汉以前的孔门故事亦然——,其中又有两点最值得注意:类型化(genre)与变异性(variability)。所谓“类型化”,简单来说就是根据某种“比较雷同的故事情节”或“似曾相识的人物形象”,形成“比较固定的叙事模式”;而根据类似的梗概,在细部增削改动,“产生同一母题的异文”,即为“变异性”。(就民间文学的流传而言,“类型化”所形成的叙事模式,又构成了民间文学的“稳定性”,而传述者即是以稳定的故事模式为基础,作细节增减、情节融合、角色替换等“变异”)。关于孔门故事的“变异”,前人治学之际早已有所留意,如近人杨晋龙《子贡经学蠡测》文中所云:“考检资料之际,尝见先秦两汉记载子贡言行诸书,同一资料见诸多处之情形,甚为普遍,……”许多孔子弟子的记述资料都有这种同一资料见诸各处,而各处文字情节多有相异的情形。只是“变异”有单纯文字上的小别,也有源于内在思想的大异,这一点便需要与同“类型”的记述相比对,才能看出不同传述者之间的相异之趣,杨少明《“孔子厄于陈蔡”之后》一文,便从同以“孔子厄于陈、蔡”为主题的九种不同版本的故事,讨论孔子在其中的不同形象以及传述者的思想策略,即是一例。[/P][P]      “孔子厄于陈、蔡”之类属于类型化的故事情节,至于类型化的人物形象部分,以往探讨的焦点以孔子为主,因为诸子书中多举孔子言行为说,但却是“各自表述”,往往为了符合自家学说而托言、托事,塑造出各种不同面貌的孔子,有些故事比较贴近《论语》中的孔子思想与形象,也有些故事作者自创的成份极大,甚至将孔子写作自家学说的人物。近人研究成果如陈全得《<韩非子>中有关孔子形象及两家学说异同之比较、庄文福<庄子>中的孔子形象探析》、郑先彬《先秦诸子寓言的孔子形象摭谈》、张岩《战国三部诸子著作中孔子形象的变异》等文章,便分别分析了孔子在《墨子》、《庄子》、《韩非》、《列子》、《吕览》,乃至《孟子》、《荀子》中的变异。以孔子弟子为对象的相关研究,则如沈鸿《孔子弟子形象在先秦两汉的演变》,比较颜回、仲由、端木赐三名弟子在《论语》中的人物原型与先秦两汉文献中的重塑;刘玲娣《子贡形象的重塑与司马迁的道德追求》,分析端木赐在《史记》中的形象;另外如于淑娟《<韩诗外传>的贫困考验主题及其文学价值——兼论孔门弟子安贫乐道故事“同类角色、同类主题的反覆出现”;丁千惠《庄子寓言人物再论——孔门弟子》,则藉由分析颜回以外的孔子弟子在《庄子》寓言中的形象与其“本色”的不同,以及仲由、端木赐、曾参三个在内、外、难篇中形象的转化,讨论《庄子》设喻的用意。正视这些记述介于虚实之间的轶事性质,并由此本质探讨传述者所要传达的涵义,不啻为观察作者、著作思想,甚至当时学术焦点的途径之一。[/P][P]      上述几篇前人研究成果,虽然主题、范围不一,却都或多或少提及于两名弟子——仲由(字子路,以下称字)与端木赐(字子贡,以下称字),因为观诸先秦西汉文献,子路与子贡是孔子弟子中相关记述数量最多的。而这些记述往往提取两人生平事迹中的几种人物形象或事件情节,形成类型化的故事。本文以下便将讨论子路与子贡在先秦至西汉时期的共同形象以及所衍生的类型化孔门故事,并尝试在思想史脉络下分析这些故事的思想背景、涵义及影响。[/P][P] [/P][P]二、《论语》中的子路与子贡[/P][P]      子路与子贡属于年纪较长的前辈弟子,两人主要的活动时间已在编纂《论语》之前,因此《论语》中关于两人言行事迹的纪录大抵也经过取择、传述,未必是亲所闻见或其人全貌。(即使是《论语》的记述也或有争义。例如《论语·季氏》“季氏将伐颛臾”章,记述仲由与冉求与孔子的对话,崔述便认为“虽于义无大害,然其事未必有”。见崔述:《洙泗考信余录》。崔述疑《论语》篇章之例尚多,不过其他学者的见解未必相同,由于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不一一列举辨析,以下将《论语》通盘视为较可靠的文献资料。)不过《论语》毕竟是目前所知最可靠的孔门言行事迹纪录,相较于诸子书的可信度也最高,因此《论语》中的子路与子贡形象应该最贴近真实的子路、子贡,可以作为其他典籍记述的比对基准。[/P][P]大致上来说,子路与子贡在《论语》中的事迹,主要呈现出两人作为孔子弟子论学、求教的种种,不过其中有两点很可注意:其一,《论语》既记两人作为孔子弟子的一面,也记录了两人个别的才性与各自的思考、言论。虽然《论语》以孔子为重心,所记自然以弟子问学与孔子为主,但是《论语》的记述不仅在师生教学问答之间隐约呈现出弟子个人的才性,也并不缺乏呈现子路、子贡个人特我或见解的记述。略举数例,如《公冶长》两则:[/P][P]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P][P]      颜渊、季路侍。子曰:“尽各言而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敞之而之无憾。”颜渊曰……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P][P]      《先进》:闵子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P][P]      《子张》: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P][P]      其二,不管是以“个人”身份或以“弟子”身份,子路与子贡所展现的面貌并不相同。以个人性情、才能而言,子路长于政事(类似今日所谓内政事务)、果决、好勇、忠信、刚直,而子贡则长言语(类似今日所谓外交陈辞)、善悦、灵活、敏捷。至于作为“弟子”,虽然两人在《论语》中都要展现出求学从道的志向,对内接受孔子教诲,并作为孔门的重要成员,但是如果进一步分析《论语》中的相关记述,便会发现子路与子贡处事的方向仍有不同,子路偏向“行动”,而子贡则偏向“言辞”,可以从两种情况来比较:[/P][P]      (一)与孔子的应对态度[/P][P]      子路与子贡作为孔子门下的重要弟子,对于孔子的态度自然都是以求教、规从为主。不过子路对孔子的服膺,一般是表现为行动上的“即知即行”,例如《论语·子罕》云:[/P][P]      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P][P]      另一方面,子路个性直率,针对孔子的言行表示疑惑并发诸质问的情况也所在多有,如《论语·阳货》:[/P][P]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P][P]      《论语·子路》: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P][P]      《论语·卫灵公》:明日遂行。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P][P]      在“佛肸召”一则中,子路对比昔日之教,请问孔子出处进退之际行动是否合宜,至于后两条则是直接对孔子之言提出异议。视子路提问的情况不同,孔子的解释有时比较简单,如“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有时则如“正名”、“固躬”之论,作出义理较深的解释。[/P][P]      至于子贡,他对孔子的钦服表现在言语的叹美,例如《论语·宪问》云:[/P][P]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P][P]另一方面,子贡面对孔子的态度比子路委婉而谨慎,他对于老师个人行事的疑问多以“探询”的方式提出,话中取譬设喻,如同平日问学一般,不作针对性的诘问,如《论语·述而》云:[/P][P]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行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P][P]      《论语·子罕》云: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匮而藏诸?求善贾而洁诸?”子曰:“洁之哉!洁之哉!我待贾者也。”[/P][P]      孔子回应子贡的方式则与面对子路时略有不同,顺应问句中的隐喻,作出简要而寓有言外之意的答覆。子路与子贡这几则记述发问的现实背景不同,因此无法完全放在同一基准上进一步比对,但是两人面对老师的态度与方式并不相同,仍然于此可见。[/P][P]      (二)应对外界对孔子的询问[/P][P]      根据《论语》的记述,子路、子贡数度面对孔门以外的人物对孔子的询问甚至质疑,这一类的事迹在《论语》中只见于子路与子贡,不见于其他弟子。而在这类事迹中,子路比较倾向作为孔子的“代表人”,例如《宪问》:[/P][P]      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P][P]      《微子》二则: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輿者为谁?”子路曰:“为**。”曰:“是鲁**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之徒吗?”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  櫌耕而不辍。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曰……。[/P][P]      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P][P]       隐者提出的问题,明里暗里都是针对孔子而发,子路一方面代表孔子接受对方诘问,一方面并没有作出辨解,都是转达之后由孔子自行评论与回应。(“不仕无义”一段,子路是代为传话,因此仍等于是孔子之言。)至于善于言词的子贡,则多是作为孔子的“代言人”,例如《子张》三则:[/P][P]      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诚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P][P]      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P][P]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P][P]      《论语·述而》也记载叶公向子路问孔子,不过子路没有问答,反而需要孔子提点他:“女奚不曰……”,反观子贡面对这类场合时,颇能陈辞解说,并且进一步颂扬孔子的成就,这也是两人不同的地方。[/P][P]      《论语》中的记述,可以看到两名具有丰富个人色彩而有同有异的活跃弟子,其中许多面向也成为子路与子贡在孔门故事中的人物形象的基础。不过,异、同之中,多数的孔门故事传述者似乎没有那么重视子路与子贡各自的特色,与《论语》中呈现的多样面貌呈现了对比。[/P][P] [/P][P]三、子路与子贡弟子形象的混同[/P][P]      与《论语》相较之下,除了史书类《左传》、《史记》以外,先秦至西汉诸典籍明显地放大了子路、子贡作为孔子弟子的一面,不仅极少单独着墨于子路或子贡个人的功业、情志,将传述的焦点投注于子路、子贡受教于孔子的事迹(亲承教诲、随侍从游等均属之),而且两人与孔子往来的记述数量远多于其他弟子,似乎在孔子身边师事问学的学生,主要就是子路与子贡两人。举两段文字为例,如《韩非子·外储说右上》:[/P][P]      季孙相鲁,子路为郈令。鲁以五月起众为长沟,当此之为,子路以其私秩粟为浆饭,要作沟者于五父之衢而餐之。孔子闻之,使子贡往覆其饭,击毁其器,曰:“鲁君有民,子奚为乃餐之?”……[/P][P]      《吕氏春秋·察微》: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于诸侯,有能赎之者,取其金于府。[/P][P]      子贡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孔子曰:“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P][P]      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孔子见之以细,观化远也。[/P][P]      这两则孔门故事正如前所言,事在虚实之间,不过可以看到两处不约而同地都直取子路、子贡作为其中的“弟子”角色。又以《庄子》为例,《庄子》书中曾提及的孔子弟子有颜回、闵损、冉有、仲由、端木赐、颛孙师、曾参、原宪、琴牢、常季共十人,而其中与孔子互动故事最多的是颜回,其次便是子路与子贡(7则与6则),再其下只有冉有(1则);许多文献都如此呈现出这种子路、子贡与孔子关系特别亲密的情况。[/P][P]      从《庄子》称引孔子弟子作为故事人物的情况,也可以窥见一种有趣的现象,就是先秦两汉典籍中,往往将同为前辈弟子的颜回与子路、子贡三人相提并论,将三人视为孔门最具代表性的三名弟子。例如《荀子·子道》以三人之答作对比:[/P][P]      子路入。子曰:“由,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对曰:“知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爱己。”子曰:“可谓士矣。”子贡入。子曰:“赐,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贡对曰:“知者知人,仁者爱人。”子曰:“可谓士君子矣。”颜渊入。子曰:“回,知者若何?仁者若何?”颜渊对曰:“知者自知,仁者自爱。”子曰:“可谓明君子矣。”[/P][P]      《淮南子·人间》则将子路、子贡与颜回作为孔门弟子的代表:[/P][P]     人或问孔子曰:“颜回何如有也?”曰:“仁人也。丘弗如也。”“子贡何如人也?”曰:“辩人也。丘弗如也。”“子路何如人也?”曰:“勇人也。丘弗如也。”宪曰:“三人皆贤夫子,而为夫子役,何也?”夫子曰……。[/P][P]      又如《韩诗外传》卷七第二十五章记述三人从游:[/P][P]      孔子游景山之上,子路、子贡、颜渊从。孔子曰……[/P][P]      颜回是孔子生前最为称誉的学生,虽然诸记述有时也明确点出三人程度差异(如云士、士君子、明君子之类),但是并提、并列之间,子路与子贡“孔子弟子”形象的份量轻重,由此可见一斑。[/P][P]      在子路、子贡鲜明的孔子弟子形象之上,先秦至两汉的种种孔门相关记述经常将子路与子贡相连,而着墨于两人之“同”、略言两人之“异”,这种情况见于几条诸子针对孔门的直接论述之中,也见于许多孔门故事之中。诸子的论述,有《荀子·大略》:[/P][P]      子贡、季路,故鄙人也,被文学,服礼义,为天下列士。[/P][P]      《墨子·非儒下》:[/P][P]       孔某所行,心术所至也。其徒属弟子皆效孔某。子贡、季路辅孔悝乱乎卫……。[/P][P]      《墨子》此处将子路与子贡并提根本是错误的,卫乱时子贡并不在卫国;至于《荀子》说子贡出身鄙人也颇有疑问,子路出身卞地野人应无疑问,但是子贡以经商为业,应该并非以农耕为主的野人/鄙野农民,而更可能属于国人阶层。换言之,这两条论述与其说因为明确的事实根据而同时提到子路、子贡,不如说是把子路与子贡看作“一组”相连系的人物,因此提到其一便及于其二。这种将两人连结、混同的情形,在孔门故事中或许可以看得更明显。例如“躬于陈、蔡”之事,依照《论语》的记载,子路曾经因陈、蔡之厄而向孔子提出质疑,《荀子·宥坐》讲到孔子躬于陈、蔡之厄的故事在《庄子·让王》与《孔子家语·困誓》中,心生不满的弟子又多了子贡,《庄子》甚至直接将子路与子贡相连在一起:[/P][P]      孔子躬于陈、蔡之间,……。颜回择菜,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于鲁,削亦於卫,……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召而来,吾语之。”子路子贡入。……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扢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P][P]      《让王》这一段记述不仅将子贡加入了原本由子路一人担当的角色(可注意颜回的角色与两人是不同的),《论语》中与老师相处风格的差异大为减弱,而两人在故事中的形象也几近相通。前引《吕氏春秋·察微》“赎人、拯溺”的故事也是一例,深思有远见的人物不是子路而是能见其影响的孔子,因此文中子路与子贡的差异只是一般性质的作法不同而已,并没有见解歧异、程度高下等本质上的不同。与《论语》中的记述相较,诸典籍淡化了两人之间的差异,是很值得注意的发展。[/P][P]特别扩大子路、子贡作为“孔子弟子”的形象,乃至将两人视为形象相近的人物而相连结,这种情况甚至造成了子路与子贡在孔门故事中人物形象的混淆。以笔者目前所见,几乎相同的故事,在某文献处作子路,另一文献处则作子贡的情况,共有五例之多(除了文中所引“孔子观桓公庙”事以外,还有“苟政猛于虎”事,《礼记·檀弓下》有作子路与作子贡两种版本;“孔子见温伯雪子”事,《庄子·田子方》作子路,《吕氏春秋·精谕》作子贡;“孔子过而不轼”事,《说苑·立节》作子路,《韩诗外传》卷一第十二章作子贡;“孔子临河而叹不济“事,《说苑。权谋》作子路,《史记·孔子世家》作子贡;)今举其中一例,如《荀子·宥坐》云:[/P][P]      孔子观于鲁桓公之庙,有欹器焉。……孔子喟然而叹曰:“吁!恶有满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问持满有道乎?”孔子曰……。[/P][P]      但是《淮南子·道应》却作:[/P][P]      孔子观桓公之庙,有器焉,谓之宥卮。……孔子造然革容曰:“善哉,持盈者乎!”子贡在侧曰:“请问持盈。”曰:“益而损之。”曰:“何谓益而损之?”……。[/P][P]      这种现象虽然也出现在其他弟子的故事中,但是数量很少,也没有这种特定弟子之间彼此互混的情况。而且在这五条故事中,子路或子贡的角色全都是“发问的弟子”。因此这种情况或许并不单纯是偶然的失误,而正说明了在战国以降的诸多传述者心中,子路与子贡作为孔子弟子的形象非常相近,两人不仅被连系在一起,个人的分别也变得模糊不清,因此是子路还是子贡,就很容易有两种不同的说法。而且在连结、混同之中,子路与子贡作为“孔子弟子”的形象其实还有更进一步的发展。[/P][P] [/P][P]四、子路与贡共同形象的类型化故事[/P][P]      子路与子贡近似难分的孔子弟子形象,是战国以后传述者发展类型化故事的重要基础。有趣的是,先秦两汉的孔门故事同时撷取了子路、子贡的弟子形象中,两种看似相反的特点来发挥。其一,是作为孔门代表、代言人的“拥护者”形象;其二,则是对孔子的言行直接诘问而表达不解之意的质疑者。[/P][P]      (一)拥护者[/P][P]      子路与子贡作为拥护者的弟子形象发展于“面对他人怀疑或批评”的类型化故事中,子路与子贡作为孔子的代表,接受或回覆各种外界对孔子的疑惑。这一类型的故事又可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子路或子贡这两名拥护者最后为对方所诎,无法回应而居于下风,丁千惠在《庄子寓言人物再论——孔门弟子》中称之为“遭讥评教正”,如《庄子·天地》:[/P][P]      子贡南游于楚……。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瞒然惭,俯而不对。有间,为圃者曰:“不奚为者邪?”曰:“**之徒也。”为圃者曰:“子非夫博学以拟圣,于于以盖众,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无乏吾事!”子贡卑陬失色,顼顼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后愈。[/P][P]      《庄子·渔父》:[/P][P]      孔子游乎缁帷之林,……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为半。有渔父者,……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客问其族。子路对曰:“族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问曰:“有土之君与?”子贡曰:“非也。”“侯王之佐与?”子贡曰:“非也”。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劳行以危其事,呜呼,远哉其分于道也!”[/P][P]      《庄子》这两侧故事,前一则只有子贡一人,向为圃者提出了一个具有现实功利效益的“聪明”建议,而为圃者先诎其法、再抑其学,讥刺作为“**之徒”的子贡,是不能治身而用机械(机心)于天下之辈,使得代表儒者的子贡窘迫失态;而后一则有子路、子贡两人,但两人的形象也相似,身在“从学孔子”的弟子之中,而被旁观的渔父招来询问孔门情况,子贡虽然力称孔门之业,却还是被渔父道破儒者非君、非相,将危及身心之真的窘境。[/P][P]      至于另一种情况,则是子路与子贡两名拥护者极力称誉孔子,使对方知道孔子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如《韩诗外传》卷八第十四章:[/P][P]      齐景公问子贡曰:“先生何师?”对曰:“鲁仲尼。”曰:“仲尼贤乎?”曰:“圣人也,岂真贤哉!”景公嘻然而笑曰:“其圣何如?”子贡曰:“不知也。”……子贡曰:“臣终身戴天,不知天之高也;终身贵地,不知地之厚也。若臣之事仲尼,譬犹渴操壶杓,就江海而饮之腹满而去,又安知江海之深乎?”景公曰:“先生之誉,得无太甚乎?”子贡曰:“臣赐何敢甚言,尚虑不及耳。臣誉仲尼,譬犹两手捧土而附泰山,其无益亦明矣。使臣不誉仲尼,譬犹两手把泰山,无损亦明矣。”景公曰:“善!岂其然?善!岂其然?”诗曰:“民民翼翼,不测不克。”[/P][P]      《说苑·善说》有数则:[/P][P]      赵简子问子贡曰:“孔子为人何如?”了贡对曰:“赐不能识也。”简子不说曰:“夫子事孔子数十年,终业而去之,寡人问子,子曰不能识,何也?”子贡曰:“赐譬渴者之饮江海,知足而已,孔子犹江海也,赐则奚足以识之。”简子曰:“善哉,子贡之言也。”[/P][P]      齐景公谓子贡曰:“子谁师?”曰:“臣师仲尼?”公曰:“仲尼贤乎?”对曰:“贤”。公曰:“其贤何若?”对曰:“不知也。”公曰:“子知其贤而不知其奚若,可乎?”对曰:“今谓天高,无少长愚智皆知高,高几何,皆曰不知也。是以知仲尼之贤,而不知其奚若。”[/P][P]      赵襄子谓仲尼曰:“先生委质以见人主,七十君矣,而无所通,不识世无明君乎?意先生之道固不通乎?”仲尼不对。异日襄子见子路曰:“尝问先生以道,先生不对,知而不对则隐也,隐则安得为仁?若信不知,安得为圣?”子路曰:“建天下之鸣钟而撞之以莛,岂能发其声乎哉!君问先生,无乃犹以莛撞乎?”[/P][P]      上博简《君子为礼》虽残缺,但是第十一简中的对话,看来也近似此类:[/P][P]      ……子羽同于子贡曰:“仲尼与吾子产孰贤?”子贡曰:夫子治十室之邑亦乐,治万室之邦亦乐,然则(下端残)[/P][P]《说苑》一篇之中即采取了数则,可见这一类型盛赞孔子的故事应该有许多版本,颇为风行流传。子路或子贡在其中面对的是各国公卿,而所言则都是极言孔子为人或为道境界的崇高,并对比自己或对方乃远远不如。虽然故事情节的发展因应传述者论述策略的不同,而形成两种不同的情况,但是子路、子贡都是以追随孔子之重要弟子的“拥护者”形象出现,成为这些孔门故事共同的人物形象基础。[/P][P]      (二)质疑者[/P][P]      子路与子贡以“质疑者”形象,对孔子提出诘问的故事,虽然成为当时非常盛行的一种孔门故事类型,“陈、蔡之厄”故事的九种版本中有半数结合了子路、子贡“质疑者”的角色在内,其他地方多有所见。陈、蔡故事有四则,分别见于《墨子·非儒下》。[/P][P]      孔某穷于蔡、陈之间,藜羹不糁,十日,子路为享豚,孔某不问肉之所由来而食;号人衣以酤酒,孔某不问酒之所来而饮。哀公迎孔子,席不端弗坐,割不正弗食。子路进,请曰:“何其与陈、蔡反也?”孔某曰:“来!吾语女。襄与女为苟生,今与女为苟义。”[/P][P]      《苟子·宥坐》:[/P][P]      孔子南适楚,戹于陈、蔡之间,……弟子皆有饥色。子路进问之曰:“由闻之;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不善者天报之以祸,今夫子累德、称义、怀美,行之日久矣,奚居之隐也?”孔子曰:“由不识,吾语女。……夫遇不遇者,时也;贤不肖者,材也;君子博学深谋不遇于时者多矣!……。”……故君子博学、深谋、修身、端行以俟某时。……[/P][P]      《庄子·壤王》:[/P][P]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颜色甚,而弦歌于室。颜回择菜,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于鲁,削跻于卫,……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召而来,吾语之。”子路子贡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扢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P][P]      《说苑·杂言》:[/P][P]      孔子遭难陈、蔡之境,绝粮,弟子皆有饥色。孔子歌两柱之间。子路入见曰:“夫子之歌,礼乎?”孔子不应,曲终而曰:“由,君子好乐,为无骄也;……”子路不悦,援干而舞,三终而出。乃至七日,孔子修乐不休,子路愠,见曰:“夫子之修乐,时乎?”孔子不应,乐终而曰:“由,……故居不幽则思不远,身不约则智不广。……。”明日,免于厄,子贡执辔曰:“二、三子从夫子而遇此难也,其不可忘已。”孔子曰:“恶,是何也?语不云乎,三折肱而成良医。……”[/P][P]      其他同类型的故事还有《礼记·祭义》:[/P][P]      仲尼尝,奉荐而进,其亲也愨,其行也趋趋以数。已祭,子赣问曰:“子之言祭,济济漆漆然,今子之祭,无济济漆漆,何也?”子曰:“……夫言岂一端而已,夫各有所当也。”[/P][P]      《韩诗外传》卷三第二十二章:[/P][P]      传曰:鲁有父子讼者,康子欲杀之。孔子曰:“未可杀也。夫民不知父子讼之不为义久矣,是则上失其道。上有道,是人亡矣。”……孔子退朝,门人子路难曰:“父子讼,道邪?”孔子曰:“非也。”子路曰:“然则夫子胡为君子而免之也?”孔子曰:“不戒责成,虐也。慢令致期,暴也。不教而诛,贼也。君子为政,避此三者……。”[/P][P]      《说苑·指武》:[/P][P]      孔子为鲁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于东观之下,门人闻之趋而进,至者不言,其意皆一也。子贡后至,趋而进曰:“夫少正卯者,鲁国之闻人矣,夫子始焉政,何以先诛之?”孔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夫王者之诛有五,……所谓诛之者。非为其昼则攻盗,暮则穿窬也,皆倾覆之徒也。此固君子之所疑,愚者之所惑也……。”[/P][P]      《韩诗外传》卷一第十二章:[/P][P]      荆伐陈,陈西门壤,因其降民使修之,孔子过而不式。子贡执辔而问曰:“礼遇三人则下,二人则式。今陈之修门者众矣,夫子不为式,何也?”孔子曰:“国亡而弗知,不智也。知而有争,非忠也。亡而不死,非勇也。修门者难众,不能行一于此,吾故弗式也。”诗曰:“忧心悄悄,愠于君小。”小人成君,何足礼哉?[/P][P]      帛书《要》:[/P][P]      夫子老而好易,居则在席,行则在襄。子赣曰:“夫子它日教此弟子曰:‘德行无矣,神灵之趋;知谋远矣,卜筮之繁’。赐以此为然矣。……夫子何以老而好之乎?”夫子曰:“察其要者,不诡其福。……”(子贡曰):“……今子不安其用而乐其辞,则是用倚于人也,而可乎?子曰:“校哉,赐!吾告女。易之道……”子赣曰:“夫子亦信其筮乎?”……子曰:“……易,我后其祝卜矣!我观其德义耳也。……”[/P][P]      子路与子贡的问题大致有两种重点,一是质疑孔子的言行是否正确,如子路问父子讼、子贡问诛少正卯、两人问孔子困而不绝乐等;而另一种则是质疑孔子今日之行与往日之教不同,如子贡问礼、问易之类。两人的语气有时比较温和,有时比较尖锐,但是都传达出对孔子言行的不解甚至不满,与前一种类型的故事中明确作为孔子忠诚弟子的形象大异其趣。[/P][P]      即使说子路与子贡拥护或质疑的一面,都有两人真实的身影作为转化衍生的基础,但同时报取出两种看似相反的形象,使两人有时是面对他人质疑的孔门拥护者,有时又是提出诘问的孔门质疑者,仍然是一种颇耐人寻味的情况。而这样的情况,或许只能指向一种可能,就是在当时传述者的心目中,这两种形象以及这两类型故事的意义是共通的,并没有冲突。[/P][P]      这种假设是否能够成立?我们可以细究以上几则子路、子贡提出质疑的故事情节。这些故事类型化的徵象很明显,子路与子贡不仅拥有类似的人物形象,情节发展也大致相同,都是孔子的某种言行引发事件、子路子贡提出质疑、然后孔子做出解释,而这段解释也正是故事中最重要的宗旨所在。如果把这样的故事发展跟诸如渔父问子路子贡、为圃者训示子贡之类批评儒家人物故事比较,渔父、为圃者之类故事情节发展模式大致为:隐者提问、儒者回答或抗辩、隐者发表批评之论;从这套故事模式来看,如果是“真正的”质疑者,他的发言必定包含故事的宗旨,掌握“指教”被批评者的发言权。但是在子路与子贡的故事中,两人的诘问根本不是重点,而是用来提引孔子之言,孔子才是掌握发言权的主角。不仅如此,这些故事在对话安排上有一面类型化特征,就是孔子的回答时常先以略带贬抑意味的用语开始,如“非而所及”、“不识”、“细人”等等,更明白道出双方“教”与“被教”的关系。也就是说,子路与子贡在故事中看似攻击性地诘问孔子,其实两人仍然是居下受教的一方,是追随孔子的弟子。在“作为孔子追随者”这一层基本面上,两人无论是拥护或质疑,其实只是两种不同的面向,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而这一点正是传述者并用子路与子贡这两种形象而不觉其悖的原因。[/P][P]      传述者在将子路、子贡当作孔子追随者的基础上,以两人拥护者与质疑者两种弟子形象衍生出类型化的孔门故事,并非毫无意义的安排。而且这些故事并非限于某部典籍或某家学说,而是被时人广泛应用,因此在这两种类型化故事中,可能又蕴含了当时传述者共同的思考。[/P][P] [/P][P]五、作为“圣人追随者”的子路与子贡[/P][P]      先秦、两汉学者对于孔门故事的流传徵引,一则是为了增强论证强度,在百家争鸣的时代中“托古立说以圣人之信”,一则是对于“孔子”的回应。孔子不只是儒家宗师,实际上也是王官学转入百家言的重要人物,许倬云讨论轴心时代时,便定位孔子的历史地位云:“孔子到底是先秦诸子中最早而最重要的思想家;其他儒家及诸子百家,或推波助澜,或辩异责难,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孔子的思想在辩论”,无论认同还是反对,孔子确实是诸子在讨论自家思想时难以回避的重要人物,因此诸子对于孔子师生论学处事的故事,也就连带地多所留意。[/P][P]      有趣的是,即使诸子各自有其思想论点,对于孔子或儒家的批评攻击也不在话下,但是整体而言,孔子在孔门故事中的形象却是正面多于负面。孔门故事对于孔子形象的处理大抵有两种情况,一是抵毁孔子的形象,进而攻击孔子之学,《墨子》藉陈、蔡故事说明儒者之虚伪即是一例,而另一种情况则是抬高孔子的形象,不过所言却是自己的学说,也就是先秦寓言常用的“寄辞于人”,《韩非子·内储说上》孔子请行罚于不救火之人的故事,虽然是赞誉孔子解救鲁国之危,但是这个孔子只是个“形象”,传述者真正要传达的很显然是法家思想;而在两汉以前的孔门故事中,属于这种称引孔子之言、甚至赞誉孔子的情况比较多。以个别典籍而论,如《韩非子》以法家思想检视孔子,虽然对孔子的学说多所批驳,但是书中论及的孔门故事对孔子的才德却是肯定多过攻击,有些典籍如《吕氏春秋》,更几近于通篇肯定孔子的形象,鲜少有抵毁的意味。李冬君便认为,虽然先秦时代对于孔子有认同也有批判,但是“批孔是个逐步解构的过程,而尊孔则不断强化”。战国时代是百家争鸣的高峰,然而学术思想也在交锋间逐渐折冲、混合,尽管诸子的学说理念各有同异,但是他们在用来举证说明的孔门寓言故事中,却不约而同的倾向于抬高孔子的形象。此举虽然为了宣扬传述者各自的学说,但是这种共同行动,却推波助澜地加强了孔子形象的圣化发展。可以说孔子的圣化体现在两汉以前的孔门故事中,也可以反过来说,时人对于孔门故事的流传散布,促成了孔子形象的圣化。[/P][P]      在子路与子贡的两种类型化故事中,也可以看到同样的情形。首先,子路、子贡的角色在安排上显然很能够加强故事效果。当传述者意图攻击孔子时,可以利用作为“拥护者”的子路、子贡来代表孔子,藉由训斥追随者暗藏挫折宗师的涵意,或者也可以利用追随者对孔子发出“质疑”,自然会比出自外人之口更具有说服力与讽刺意味。另一方面,如果要抬高孔子,子路与子贡作为“拥护者”的称扬之言固然可以作为引证,以识见不及的“质疑者”身份来与孔子作对比,更显得孔子口中所说的教育(其实也就是传述者的主张)并非一般人所能思虑得到。这些故事既然有协助说理的功能,那么藉由人物来增强故事效果,就不单单是文字上的趣味,而负有增强论证效力的任务。再者,子路与子贡的故事用来抬高孔子地位的情形,明显比用来攻击孔子的例子多得多,也就是说,子路、子贡的两种类型化故事对于孔子形象“圣化”的意义比较大。[/P][P]      这一点有助于我们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会选择子路与子贡。拥护或质疑孔子的弟子形象,未必得是子路与子贡的专利,其他弟子也曾经推崇孔子或与孔子意见不同。然而子路与子贡在众多孔子弟子之中,特别兼有两项重要的共通处:一、两人都与孔子关系密切;二、两人都在现实政治中事功彪炳。就师生关系密切而言,子路与子贡很早就从游于孔子门下,并且长期与孔子往来互动。子路与孔子只相差九岁,应该在孔子用仕于鲁之前便已从学,终其一生多数时间都跟随着孔子活动;孔子在鲁国出仕时,子路出仕季氏家宰,与孔子的改革措施相应和,孔子去鲁时,他也相从周游列国,并在孔子停留最久的卫国出仕。根据《论语》的记述,子路受孔子之教辄行、问孔子之誉则喜,可以看出他很重视孔子的教导与批评,而孔子对于子路这位年长弟子相当信赖与关心,子路死于卫乱时,据说孔子极为哀恸。子贡则大约在孔子到卫国的时候开始从学,他追随孔子周游列国,之后又与孔子前后回到鲁国。据传孔子死后,子贡提议弟子若守父丧,并独自再多守心丧三年,可以想其伤痛之深。孔子对于这位学生也多所叮咛提携,师生关系同样相当亲近,正如李启谦云:“子贡与孔子的密切程度是超出一般的,……子贡对孔子崇敬的过程,也是孔子对子贡关怀的过程,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就是在这种互相尊重和关怀下建立起来的”,又云“虽然子路对孔子提了很多不同看法,孔子对子路也进行过很多次的批评教育,但是他们之间尊师爱生的关系一直是保持着的,……孔子把颜回、子路的死看成是失去了左右手,……。由此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多么深厚。”这两名曾经从陈蔡的弟子,与孔子之间的师生情谊与互动关系之密切,的确非同一般。[/P][P]      除此之外,子路与子贡都在当时的政治舞台上拥有相当受人瞩目的成绩,而且对于鲁、卫两国的内政、外交都发挥了一定的影响力。子路为人果决重诺,善于处理内政事务,因此他任官卓有政绩,在鲁、卫两国都曾经仕官;不仅如此,哀公十四年小邾大夫奔鲁,不愿与鲁订定盟约,而宁可相信子路之诺,《左传》云:[/P][P]      小邾射以句绎来奔,曰:“使季路要我,吾无盟矣。”使子路,子路辞。季康子使冉有谓之曰:“千乘之国,不信其盟,而信子之言,子何辱焉?”对曰:“鲁有事于小邾,不敢问故,死其城下可也。彼不臣,而济其言,是义之也,由弗能。”[/P][P]      《荀子·大略》中也记载了一则故事:[/P][P]      晋人欲伐卫,畏子路不敢过蒲。[/P][P]      可见子路在当时名声之昭著远播,已不限于一国之内。而子贡敏捷善说,以外交辞令见长,他在哀公七年至十五年间多次为鲁、卫出使,屡屡以娴雅的行人之言化解鲁、卫的政治危机,使两国免于离乱动荡,如哀公十二年卫侯被吴人围困,便仰赖子贡之辞而得免:[/P][P]      秋,卫侯会吴于郧。公及卫侯、宋皇瑗盟,而卒辞吴盟。吴人藩卫侯之命。子服景伯谓子贡曰:“……今吴不行礼于卫,而藩其君舍以难之,子盍见大宰?”乃请束锦以行。语及卫故,大宰噽曰……。了贡曰:“卫君之来,必谋于其众,其众或欲或否,是以缓来。其欲不者,子之党也:其不欲来者,子之仇也。若执卫君,是堕党而崇仇也,无堕子者得其志矣。且合诸侯而执卫君,谁敢不惧?堕党、崇仇,而惧诸侯,或者难以霸乎!”大宰噽说,乃舍卫侯。[/P][P]      子路与子贡的职位大约只是士人,并不特别显赫,但是在宗法政治刚开始产生变动的春秋中晚期,两人以平民身份入仕,而影响力甚至可及于一国政务,这样的成就是相当杰出而受瞩目的。前述叔孙武叔或陈子禽等人认为子贡比孔子更显能,恐怕是当时不少人所抱持的看法。[/P][P]      子路与子贡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两项兼备。孔子门下并不乏从游多年、与孔子关系密切的学生,最好的例子便是与孔子情同父子的颜回,而且颜回也曾经对孔子倍加推崇,他作为推护者的形象基础亦毋庸置疑,但是颜回没有仕官,年寿也不长,他留在世人心目中的印象以孔子对他的诸多称誉为主,实际上并没有很显达的名声。另一方面,子路、子贡以外,也并非没有在政治上取得较高成就的弟子,例如冉求作为季氏亲信的家臣,参与季氏许多重要决策,政治影响力甚至可以说比子路、子贡还高,但是他在政治领域中的种种作法,与孔子的主张有很明显的歧异,征田赋一事甚至是违抗孔子的意见。从目前已知的资料来看,孔子门下没有其他弟子像子路或子贡一样,既终追随孔子,孔子的关系密切,同时又事功显达而名闻四方。[/P][P]这或许是子路与子贡在孔门故事中特别受到传述者“青睐”的关键因素,因为两人的形象可以使抬高孔子地位的论证效果大为增强。与孔子关系密切,使两人作为“忠诚追随者”的形象基础非常稳固;因此,作为代孔子受质疑的“拥护者”,子路与子贡具有无容置疑的代表性,而即使对孔子发出诘问,也无损天两入作为受教弟子的身份,才能确使孔子以“师尊”的地位发言。至于事功彪炳、名声昭著,最直接的好处就是比较容易取信于人,这本来就是寓言故事托言的目的,不过除此之外可能还有值得注意的一点。孔子一直无法顺利施展政治抱负,为坚持行道的理想而周游列国十余年,始终仕途困蹇,最后退居终老于鲁,两名弟子杰出的事功,正好与孔子的境遇形成了对照。子路与子贡在孔门故事中的弟子形象,正挑战了世俗功利观点下的认知(比孔子更贤能),因为子路、子贡即使事功杰出,却仍然尊奉孔子为不可望其项背的圣贤,或者对事物的见解仍然比不上孔子的思虑精微、无法了解孔子的用意,两相对比之间,自然就增强了故事的张力。[/P][P]      更进一步说,子路、子贡的“政治成就”与孔子“道德成就”的对比,在先秦至西汉的孔子圣化过程中应该具有一定的作用。与现实政治权力之同的互动是先秦以来各家学者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而“道”与“政”之间也向来存在着紧张关系。即使学者将尧、舜等古圣王拟为“有德有位”的典范,现实世界中仍然是“有德者未必有位”。如何将“政统”与“道统”结合而能不沦丧道的地位,汉代学者所提出的解决方法是尊孔子为“素王”。李冬君讨论孔子的圣化过程时,认为陆贾选择“以圣为王”的路径尊奉孔子,“孔子虽非现实之王,却是理念之王,……为现实之王建立了范式和标准—王道。所有现实之王都是相对的,……惟有理念之王是绝对的,”此说经由董仲舒、刘安等人继续发展,建立了汉代以孔子为神圣之王、为建汉立制的论点,而从先秦以来的孔子圣化过程,于此亦到一座阶段性的高峰。[/P][P]      子路与子贡在孔子形象的圣化过程中,不只是扮演陪衬的角色而已。从子路与子贡的两类故事看来,子路与子贡在政治领域事功显达,但同时又在学术思想领域追随代表“道”的孔子,这样的特质使得他们有资格处于世俗与孔子之间,作为两方的中介,一方面代表孔子面对世俗,回答国君大夫对孔子的疑问,告诉他们孔子不是凡人所能企及的,另一方面又代表世俗面对孔子,向孔子提出一般人会有的质疑,并引出孔子精深的回答。子路与子贡这种中介的角色伴随着一种作用,就是将孔子与世俗区隔开来,稍晚于董仲舒的刘向所编的《说苑》中,对此便有很清楚的展现。《说苑》中有两则很值得注意的故事,一则是《善说》赵襄子问子路,一则是《指武》孔子诛少正卯(参前文所引)。在《善说》中,赵襄子本来是直接质疑孔子,但是孔子完全不回答他,因此襄子又问子路为何孔子不回答,襄子的问题中出现了一个其他向子路、子贡提问者没有用过的关键字“圣”—“隐则安得为仁?若信不知,安得为圣?”而子路的回答也很特别,他没有像其他同类型故事直接回答孔子如何崇高、伟大,而是回答赵襄子:“你向孔子提问,犹如以草撞钟,怎么可能会有回声?”等于是将赵襄子看作孔子不值得给予回答的俗人。至于孔子诛少正卯的故事其实在《荀子·宥坐》已见,但是《荀子》中发问者是“门人”,而《说苑·指武》中的记述却增加了一段很有意思的情节:门人群聚并有质疑之意,却都没有发言,而由较晚到的子贡一人上前提问。这一段情节可以说源自于子贡在传述者心中的质疑者形象增强,也可以说与“赵襄子问”的故事一样,暗示一般人(俗)是没有办法轻易向孔子(圣)发问的。这两则记述无论是作为汉儒“素王”思想的前导还是产物,(以《说苑》的成书情况,很难断定这两则故事中的特殊情节是否出于汉儒之手。《说苑》事刘向校雠中秘书时所见零散资料的整理,其中有战国诸子的材料,也有来自民间的材料,要之应为古代资料的收集。但是另一方面,刘向并非只是单纯辑录,而是就其义理加以取择编篡,因此其中可能也有刘向的增削。本文暂不作断定,以待后考。)其作用都是以“故事”的方式加强了孔子的“圣人”形象。[/P][P]      总之言之,作为“圣人的追随者”子路与子贡拥护或质疑的类型化故事,在先秦以至两汉孔子圣化的过程中,无疑是相当重要的一股助力。反过来说,抬高孔子的地位,正是子路与子贡在孔门故事中的“弟子”形象被放大、混同、衍生,终至形成两人“既拥护又质疑的圣人追随者”的共同形象的原因以及意义。[/P][P] [/P][P]六、结论[/P][P]      本文将先秦至两汉文献中偏向轶事性质的孔子与孔子弟子事迹,看作传述者用以引证自身思想的孔门故事,并探讨子路、子贡两名弟子在这些孔门故事中的共同形象,以及所衍生出来的两种类型化故事,最后置诸思想史脉络,尝试分析子路子贡共同形象类型化故事的背景、影响与意义。[/P][P]      孔门故事大多出现在诸子书中作为论述的事证,由于经过辗转流传,这些故事往往呈现出民间口传文学的“类型化”特征,根据某种固定的人物形象或情节发展出固定模式的故事,另一方面,又在类型化的故事模式上“变异”其中的说理内容,以配合传述者论说的需要。[/P][P]      子路与子贡既与孔子关系密切,又拥有杰出的事功。子路长于政务,诚信而勇于任事,子贡长于外交,思虑敏捷而善言,两人身为重要的孔门成员弟子,个人成就也相当杰出。因此之故,两人不仅成为当时受人瞩目的人物,也特别受到诸家学者的重视,相关故事是孔子弟子中数量最多的。[/P][P]      不过,从子路、子贡在孔门故事中的形象,可以看到很有趣的发展。首先,传述者并不把两人的个别差异当作重点,而是特别强调两人作为“孔子弟子”的共相,甚至出现将子路、子贡相连结甚至混淆的情况。再者,子路与子贡孔门故事中有两种面向的形象;拥护者与质疑者。前者衍生为“代表孔子接受他人疑问”的类型故事,而后者则衍生为“孔子提出质疑”的类型故事。传述者藉由身为“孔子重要弟子”的子路、子贡的拥护或质疑,加强故事中贬抑孔子或者抬高孔子的效果,进而达到攻击儒家或者宣扬自家学说的目的。[/P][P]      从这两类型的种种故事看来,子路、子贡被用来抬高孔子形象的情形比较多。一来子路、子贡与孔子的密切关系毋庸置疑,作为“孔子弟子”的形象稳固,因此无论是拥护面或质疑面,都能确实建立孔子在故事中作为师尊的崇高地位。二来,子路与子贡事功显达,是一般人心目中的“成功人士”,因此由两人作为推崇、受学的弟子,更显出孔子思虑精深的形象。不仅如此,作为在世俗中事功显达而又在逆境中追随圣贤的弟子,子路、子贡代表孔子回应以及向孔子提问的故事,也陷含了作为中介、区隔圣与俗的意味。在诸子抬高孔子形象以宣扬自己学说而至于圣化。子路与子贡作为“圣人追随者”向孔子提出质疑或拥护孔子的故事,在先秦以至两汉的质疑的圣化过程中,无疑发挥了一定的助力。因此,作为既拥护又质疑的圣人追随者,子路与子贡在孔门故事中的共同形象,实具有学术发展史中的重要意义。[/P][P] [/P][P]    吴晓昀:供职于台湾“国立政治大学”中国文学研究所。[/P][P] [/P][P]该文章转自【华夏仲氏网】[URL=http://www.cnzhongs.org]http://www.cnzhongs.org[/U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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