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有“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之教言,俗諺有“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的格言,文甚淺白,理卻至深,可以迂迴曲折,在眾多人情義理上應用。然而,甚至包括許多智者在內,雖然對這些爛熟的格言,自以為完全懂了,但卻私心用智,以智之自傲自是,而大鑽牛角尖,更以自己之牛角尖,批評他人的“非聖無法”!歷史上許多文字獄,固然有專制帝王之作用,有權力鬥爭之借題發揮,但也有相當一部份是當權讀書人私心用智的結果。他們以為孔子之道德義理,必如此而不能如彼,以自傲自是之心曲,驅動其個我理性。以為我懂孔子,進而以為我似孔子,而終於進入我是孔子,難以言宣的夢寐中。於是,凡不合我之論斷者,皆為錯誤,而膽敢批評我之論斷者,也就成了非聖無法!孟子有謂“所惡於智者,為其鑿也!”,說到底,宇宙渾沌,陰陽合和,迂迴曲折而成大道,而用智者,知有不知無,執一不知二,理性傲慢,而直線猛進,不知地球無直線,宇宙無直線。所謂“直線”者,都是想像加短視而有,但智者只知外求外視,不知自我眼目之框限拘禁,反責人之以曲線看世界!
自全面的.長期的.動員國家力量大破孔子以後,中國進入一個靈根毀壞.神性凌替的智境理境,以物質當天地,以理性為神靈,人性沉淪而靈機魯鈍,特好私心用智,更眩於西方論述之嚴整,體系之浩大,紛紛然拜倒西哲之尊前,仰而學之,吸而飲之,以為學得無上法門,可以補孔子之糟粕,可以矯孔子之錯誤。其實中華文化圓而神之靈慧,與西方國家方以智的論證,自屬兩種文化體系,融通西方以壯大自我,固屬必要,但用方以智之觀念體系,籠罩中華孔子,框視並扭曲孔子,而強孔子以就我之牢籠,卻是一種價值迷離,靈根失墜的結果。
我更想說明的是,我之所謂儒,是融貫百代,綜合儒道禪之新儒,非所謂執一忘百之老儒。儒之道德至上化,學究唯理化之後,將更足以走向迷執,而害人害己。因為中華智慧之靈根是道之存有,而天地萬物,莫非道之所化所成,人之識道論物,法門甚多,文字固為重要法門,但未必為至要至切之殊勝法門。識文字者其識道能力未必優於不識字者,所以孔子有“天何言哉”之嘆息,惠能有樵夫成道之德慧,而老子有“道可道,非恆道,名可名,非恆名”之教言。友人唐子在其電郵後綴中有〔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禅为镜,可以获自在。 赵州禅师遍历诸方,常自谓曰:“七岁童儿胜我者,我即问伊;百岁老翁不及我者,我即教他。”〕等語,雖短短數言,但頗綜合儒道禪之精意於其中,而此精義可以總結為:壯大如山.浩盪如海.流動如風.精緻曲折,莫非天德人心之妙用。是以所謂“學”者,學此也!“覺”者,覺此也!“性”者,性此也!“行”者,行此也!“悟”者,悟此也!
而關於西方知識之論說,此處借用西哲艾慕士[S. Morris[SIZE=5] [/SIZE]Eames] 之論點〔《實用自然主義導論》,朱建民譯.台灣時英出版社〕,其書略謂:原初經驗是一道知覺流,人借以雕刻世界,依自己之信念.去觀感.去安排.去分類.去界定.以建構世界。概念可進行了解與操縱,接受一套概念,同時亦接受其世界觀,價值觀。而人為了維持其自我相信的世界,常不斷重復其信念,忽略並遮蔽其反證,扭曲事象,壓制.封殺對立意見。借概念以觀人間,將抽象而空洞概念置於人間之上,將自己的特殊概念普遍化成真理,從而造成坐井觀天的後果。但是自然是不斷變動的,知識亦必須隨之變動,不可反其道而行之,把知識固定化,進而視世界為恆常不變者。人所成就的符號及其思考形式,是人類通過歷史進程發展而成,因之在思考上妄圖消滅情緒與習慣的作用,實即扭曲理智探索之本質。
依據以上之認識,我將再談有關于丹論語心得之爭議。
文拾遺先生在〔儒學聯合網〕貼出這麼幾句話:
〔关于于丹问题的推理:
1、于丹的《论语心得》是严格意义上的经典诠释,还是主观情绪上的“我解”、“我说”?
2、如果是“我解”、“我说”,它是原则性的,还是非原则性的?
………………………………………….〕
看來文拾遺先生浸泡於西哲方以智的思維體系太久了,一出言就擺出此一邏輯框架,用兩個符碼界分世界,一個是“嚴格意義”,一個是“情緒主觀”。但是我們不妨問問文拾遺先生,正常人的心靈世界是統整的,還是分裂的?有誰能夠進行一種沒有“情緒主觀”的“嚴格”思考?所謂思考,既不能是神的思考,也不能是鋼鐵機械石頭的思考,人的思考如何能去除“情緒主觀”?而所謂“嚴格意義”,又該作何理解?在不共量的世界觀,不共量的思維體系裡,彼謂為嚴格,此指為胡扯;彼謂真理,此指為戲論,你所謂的“嚴格意義”,又是那一個境量的嚴格?世人習於刻板詞語,不求甚解而概念思考,以為”情緒”就是負面壞東西,卻不省思,所有的悲天憫人,所有為人間美善而獻身的精神,都是情之所鍾,心之所愛,惟仁惟義,而後敢於捨一切得失理性之計較,捨生忘死,毀家興國,助天下人愛其所愛。若一旦捨情去愛,誰還去捨生忘死,誰還去助天下人愛其所愛?情愛固有大有小,有高尚有低賤,人之理性抑何獨不然?這其中的陰陽合和,互滲互涉,交相感應,真是變化多端,玄之又玄。所謂“一種米養百種人”,人的性情與心性靈機之偏至,種類繁多,應有盡有,真有說不清的性情門類。談論儒學不懂陰陽合和之理,一味執迷於西方兩元之俗諦,以為是普世真理,輕用輕移來解儒學,論定儒學,豈不甚可哀甚可嘆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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