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学术》敬悼孔德成先生

◎章为海 2008/11/14



春秋周鲁以来，天下知尊尼父；

民国祀官之逝，世间痛悼完人！

一、先生身世不凡，处人处事平凡

德成先生，号达生，是至圣先师孔子第七十七代嫡孙，民国九年二月二十三日生於山东曲阜。出生未满百日，就接承「衍圣公」世袭爵位。民国二十四年，先生十五岁，认为「衍圣公」世袭爵位，是帝制时所立，不适宜於民国，自动呈请国民政府撤销，报刊披露，舆论纷纷。时人吴稚晖、谭延誾、戴传贤、于右任、邵力子、孔祥熙、孙科、赵恒愓等联名反对，赞成改称「至圣先师孔子奉祀官」与部会首长同列为特任官，仍由孔子嫡裔世袭。於是国民政府明令施行。而先生年少有此见识，能不顾一家一己之私益，也广受舆论佳评。

二、久仰先生大名，初识即受青睐

余出身书香门第，家君尝执教江西心远大学中文系，授三礼与文字学，先生亦志同道合，因之，对先生心仪已久，而无缘承教！迨四十年前，张其昀先生创立中国文化学院（今文化大学）聘余任教伦理学、心理学。其昀先生召开座谈会，先生与余不约而同提早到会，座位毗连，彼此一见如故，交谈甚洽。会后，监察院张副院长维翰招先生与余同车返市区，途中，翰老询他赠余风雨楼联屏，若未裱装盼还给他送裱，余回报早已裱好矣！又问续收何人书赠？答：已收到于院长右老、谢院长冠生、黄院长国书、陈资政立夫、梁寒操先生、黄杰先生所赠联屏，或楷行或草隶，尚盼获赠篆体字，则四体同辉矣！翰老忙点头哈哈大笑道：「看你踏破芒鞋，弗知不费工夫」。使余忽然想起曾听说「先生书大篆最美，但很难获得。」即恳求先生惠赠，先生即随口应允，谦曰：「容后献丑」。时隔一周，先生就已写好，携至华冈教授休息室交余，见朱汇森、侯叔达、曾颖超诸教授在座，并暗示余勿当场展现，讵侯，曾两，抢著展观，先生此时曰：「大家勿见笑，请不客气指教」！众见大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唐人罗隐诗联：「芳草有情皆碍马，好云无处不遮楼。」仿唐人褚遂良行楷，笔笔端庄；篆书圆润劲秀，一致称赞！先生回敬：过奖！过奖！

三、意外长考试院，树立敬业楷模

先生一生贯行诚正修齐，勤学教学，无意於政治。抗战期间，虽历国民参政会参政员；行宪被选任国民大会第一届代表，只是出席附和众意。考试院为国家甄才最高首脑，设考选、铨叙两部，任务单纯，历届考试委员皆以著名学者专家暨富人事经验者出任，遇重大决策，院长虽不便专断，仍应保持清高地位。民国七十三年，考试院长出缺，中枢多方考虑人选，时大陆由「文革」批孔扬秦，转为尊孔，硬抬出先生胞姊德慧担任政协委员。我方素重尊孔道统，先生品学俱优，最适任考试院长，众望所归，蒋经国总统果然敦请出任，先生接受友好道贺，连称意外意外！在院九年，诚信待人，笃实处事，要求同寅，奉公守法，自己则恪遵「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垂拱无为、不治一官，而为诸官之本」之古训，让上下同仁主动努力尽职，成为敬业楷模。嗣李登辉接任总统，放言世代交替，先生即领先响应，自动请辞，赢得舆论敬重。

四、涵养天地正气，效法古今完人

先生平日，针此宝训，笃实践履，见人过失，勇於规劝不为利己或不利他人之事，於教学中宏扬古圣先贤诸德行，私生活虽不忘家传美食，自己动手制做，然无改克勤克俭朴素，希圣希贤之志怀，学识渊博而不自矜；有权势而不利用权势，遇弟子醉酒受侮，能宽谅不究，容弟子改过自新。余与先生结识后，每於新岁前寄贺卡，向先生伉俪致贺，先生必亲笔回覆，但长考试院后，仍是亲笔回覆。因询先生何不用印刷姓名之卡片？先生云：「另有印刷姓名之贺卡，系公费开支，只对公务上使用，对非公务上的友好，另自费购来未印姓名的卡片，所以由我自己动笔。余问何不由他人代劳？先生谓「私人之事不宜烦他人代劳；自己书写，藉以练字，亦表对人尊敬，何不乐为！」余聆此嘉言嘉行，先生诚不愧为正人君子，兹世完人。

五、资政荣誉博士，犹如锦上添花

民国八十九年，总统礼聘先生为资政，此为文官最清高之名位，先生感受荣宠，自谕为花瓶；民国九十四年，国立台湾大学以先生学识卓越，教学功深，赠先生为荣誉文学博士，余向先生道贺是孔子奉祀官接受最高荣誉学位之第一人。先生曰：「外增荣誉，内增愧疚！余常见先生虚怀若谷，未见其得意而骄矜，失意而颓废，褒贬能无动於衷者，据余所悉，唯先生一人。」

六、结语

先生平日注重保健，身体硬朗，方期百龄大庆，孰料今（九七）年十月二十日因肺炎引起败血症，药石罔效，竟於二十八日辞世，享寿八十九岁，天丧老成，兹世完人，永诀矣！痛悼曷极！

（作者章为海历任公职：伦理学、心理学、理则学副教授、诗词导读讲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