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氏宗亲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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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回> --- 花比作(晋江原创网)
    颜回  

    作者:花比作
    蔫姜

      我从来没有想过,弥留之际我会想起颜回,想起颜回就想起了子贡?

      先师孔子故去后,我和他的弟子们一起在都城北面,泗水旁筑起的老师的墓地附近建了一个庵,在那里服丧三年。三年之后,我进山隐居,一隐就是三十年。但我并不寂寞,时时回忆起先师孔子的教训,还有颜回、子路、子贡这样的高弟子们。听说子贡还要再服丧三年,我并不意外,如果颜回、子路还活着,也会这样做的。

      老师故去,三年来和老师的弟子们在一起,回忆老师曾说过的话,由子贡领着,先是讨论,再是整理。子贡在整理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其实我心里很明白,他是在怀念老师,也是在怀念颜回。他总是能记住颜回说过的话,自己那么心高气傲,还坚持把老师问他和颜回的比较记录下来,不止一次地说:“我怎么能和颜回比。他知一而推十,我知一而推二。”还把老师夸奖颜回的话都记录下来,其他弟子若是回忆起颜回的事情,只要是他不知道的,他都询问再三,反复思量。子贡要多服三年的丧,恐怕是无法将自己的心情从悲哀中解脱出来吧!老师墓地附近的喧闹已经不在了,多年在一起的弟子们各奔东西,一别或许就是永不再见,子贡的心情我略懂一二。颜回走了,和老师的教团一起就是与颜回活着时的记忆一起;老师故去,服丧的弟子们在一处,他与颜回还是联系着;同学们都散了,那么除了孔子的墓,就没有再和颜回相关的地方了。这多出的三年,是为了老师还是颜回,还是两者都是?我不知道。

      山中三十年,我依旧是个愚人。世事变化,谁还会记得颜回呢?颜回没有做过官,进不了哪个国家的史册,但他恬静、无争的样子,谁看到了都会从心里觉得舒服。有时也想,子贡把颜回的话记入《论语》,也许不光是因为孔子最欣赏颜回。他想让这个天地记住颜回,万世都记住颜回。后来,子贡回到了自己的国家。他真是个奇怪的人,和颜回完全两样,颜回谦虚,不会说话,子贡善于辞令,也很傲气,还很会赚钱,我们的服丧如果没有子贡的资助,就不可想象了。三年过得也快,又三年,子贡回到了自己的国家。这是我听说的,好象已经晚了多年。不知道子贡还想念颜回吗?

      子贡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请明天中午整理好行装,在那里等候。”我还记得他指着那片农户的样子,当时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年轻人呢!衣着整齐,不多说一句话。那年他29岁,已经不算是年轻了,但我那时就觉得他很年轻。也许是后来总能看到他在颜回面前,静静地低头坐着的缘故吧!不过谁又能在颜回面前不感到平和呢?只有子路常常学老师那样“回!”“回!”地叫他,他虽然不生气,但子贡一听到就很不高兴,却又不好说什么,别扭的神情象个孩子,真是年轻人。我第一次看见子贡的时候,颜回30岁,我没有见到他,因为那时老师的教团里最年轻的就是子贡,再加上他细心周到,擅长辞令礼节,所以走到哪里都是他出面接洽。那次是雇佣我,还有几个同乡,在他们周游列国的路上做点杂事,谁知,就做了老师的学生。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是老师周游列国的第五年,在蔡丘。

      其实这时候我并不了解孔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更没有和颜回说过话,只是偶尔会看到他跟在孔子的后面。我每天的活计就是到处找粮食、柴草、生火、烧水还有帮助做饭。在快要到达宋都的前一天傍晚,下起了倾盆大雨,我们只好到一个荒芜的人家去避雨,只有屋顶和下面的土地,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住了。我们几个杂役先到一个屋檐下,但很快风就把屋顶吹开了,我们就跑到另一个大屋下面去。跑到大屋时,我看到了惊人的情景,孔子端坐在屋檐下面对着风雨,身后坐着子路、子贡、颜回和几个卫国来的陪同。每一次雷电一闪,我就会看到他们的坐姿神态,他们任凭风雨穿过薄弱的屋顶加诸在他们身上,我突然之间理解了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看见子贡握着颜回的手,他看着漫天风雨和远处的闪电,一副天人决战的激动表情,严肃中透着他的勇气。我看到了颜回的表情,风雨中宽容地微笑,一瞬间我被感动了。还有孔子,我后来的老师,闭着眼睛仿佛在感受天地的力量。子路难得的宁静,身上一股鲁莽之气,好象是最适合这种情况的人。从这天晚上起,我决定留下来,不然我就会在宋都或陈都离开了。

      第二天,我们到了宋都,但没有进城,好象是宋都不能去了,只好经过郊外直奔陈都。卫国的几位陪同惶惶张张地回国了,不肯护送孔子前进,本来一同去陈的马车车夫也离开了,于是就剩下了这么几个人。路越来越难走,吃的也很少。我曾几次告诉子贡食物的紧缺,奇在子贡总是能够找到一些吃的,有时还有更好的食物,每到这时,子贡就吩咐把好的东西分成两份,一份给孔子,一份给颜回。他们吃饭时都分开吃,总是各吃各的,用饭的时间很短。所以颜回并不知道他和老师吃的一样,不然是不会同意的。有一天子路发现了,居然也只是点点头说:“颜回身体不好,应该多吃点。”我才知道颜回的身体有毛病。其实那个时候颜回的头发已经开始发白了,后来的十年中,他的头发白得越来越多,最后变成满头白发,越发地少见人了。

      后来我们到了陈都,一住就是三年。我们都被当作食客,住在一位贤大夫家里,每天都有很多人来问问题,从祭祀到农时,孔子都一一解答,最难的是子路、子贡、颜回他们,要接待,要把孔子的话解释清楚。这时候子贡就是最累的人,他尽量让颜回休息,后来颜回的脸上透出不自在,他才作罢,但我还是看见他总是观察颜回是否劳累。现在是方便多了,所以子贡还是吩咐厨师做好的给颜回吃。后来接触多了,我才发现颜回实在是个迷糊的人,不去计较身边的事,吃好吃坏不会影响他的心情,自然也就从不会问好东西是哪里来的。有时问他午饭味道怎么样,他都愣愣地想半天。他的心思不在这些上面啊!

      颜回很少说话,看起来只有孔子和子贡与他心意相同,子路是个粗犷的人,不会在意这些。他们三个在孔子休息时总聚到一起,我也时常参加,子路提出问题,大家来讨论。颜回的话还是很少。但有一次提到孔子为什么来陈,子路说:“回!你说呢?”子贡皱了皱眉,而颜回则说了长篇大论,说完重重的一点头。子路在考虑,子贡热切地看着颜回,颜回低着头好象在压抑自己的激动,我则惊讶,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颜回说出成段的完整的话。陈国被楚、吴交替打击,国家实在已经疲惫不堪了,孔子来是为了拯救吗?太难了!

      后来离开陈都,每个人的心情都不一样,最忙的还是子贡,里里外外打点,在陈都交的朋友,该回访的回访,该回礼的回礼,但有两件事他是每天必做,早上去请孔子的安,空闲下来

      我们在一棵树下会合了,子路陪着孔子,还有许多同学没有看见。陆续的,人一个一个跑过来,最后,看见了子贡。失魂落魄的,焦急的四处张望,居然没有看见我们。子路大喊一声,子贡快跑过来,张口就问:“看见颜回了吗?”颜回没有出现。老师决定再等,我知道颜回是老师最爱的弟子,宁可冒着危险,还是要等。可是颜回还是没有出现。子贡几次要回头去找,都被我拉住了。我很清楚,不能放他走,颜回好象他的命,这样神智不清醒的去找,不出事才怪,不能等颜回回来子贡又不见了。子贡急了,拼命挣脱,我大喊一声:“子贡要回去!”老师已经听见了。子贡颓唐地坐下,全然没有了纵横诸国的气势。

      “老师,不能再等了,我们走吧!”子路轻声对孔子说。的确不能再等了,追杀老师的人很可能正在追来。孔子缓缓站起来,子路往前开道。子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眼泪已经泻出眼眶。我理解他的心情,不能让老师为学生冒险,又不能放着颜回不管,两难的境地,只好苦自己。我一直走在子贡的身旁,他走得很慢,却没有落下,我看了看老师,原来是老师在慢慢的走。

      “颜回!”“是颜回!”同学里开始有人小声说。老师停住了,子贡停住了,都在张望着。是颜回,他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喘着粗气,先拜了拜老师。孔子说:“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颜回停了很久,说:“老师没有先走,回怎么敢死呢。”孔子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子贡上前一把抓住颜回,打了一下,又抱在怀里。两人都哭了。我悄悄离开,没事就好。子贡是有颜回的子贡。颜回是有子贡的颜回,两个人分开了,只怕子贡不是子贡,颜回也不是颜回了

      所以,当颜回去世,我能明白子贡还执着地跟着老师,为的是和颜回的生灵近一些;也能明白为什么他要在孔子去世之后多守孝三年,为的是在心灵上与颜回有着联系;更能明白他为什么回到自己的国家,当与颜回没有再牵绊的理由,除了回到属于自己的宁静土壤,还有什么能使子贡恬然回忆颜回呢?

      我还清晰地记得颜回将死的那晚,孔子流着眼泪说:“老天亡我!”那神情绝不仅仅是失去了接班人的悲观沮丧,而是对自己死后,能够治理乱世,收拾残局,一个远胜于自己的非凡英才的英年早逝,显露出来的巨大哀痛绝望。我亦同悲,但不止是这些。

      有时候,我应该笑我自己,恐怕牢记不忘的人是我吧!只记得颜回略带疑问的神情,那样超然地问我:“如果我死了,您看谁会怀念我?我死后十年,您看谁会记得我?”我回答说:“如果您死去了,所有认识您的人都会怀念,如果过了十年,我还是会记得您的,等到连我也不记得您了,孔子和子贡还是会记得您的。”那时我没有想到,对我来说,用十年来怀念颜回,实在是不够,我也只能怀念他了。我想子贡的思想里会比我有着颜回更生动的影象,然而他之于颜回的遗憾和我之于颜回的遗憾恐怕不会有什么不同。这是我心里对颜回的最后一点痴念,唯一不让子贡的地方?
      不知不觉,比颜回多活了30年,其实,是可以省略的30年……

     

    端木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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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回  
      作者:花比作


      子贡

        我就快死了,我的头发还没有全白,而颜回,他死的时候,已经满头白发了,红颜白发,他已经活过了不惑的年纪,他说没有什么遗憾的,他说他真正了解了他的心情。那是我们周游中原诸国后返鲁的第三年,颜回41岁,还那么年轻。

        然后,在老师留着眼泪向他告别时,他显得那么惭愧。然而,颜回是老师所说的真正接近“仁”的人,永远是一副谦恭随和的态度,那么地吸引人。老师走了,同学们也走了,颜回握着我的手,脸上是对我常常露出的宽容微笑,说:“子贡,我远远称不上仁者。老师他看错了。”他叹了口气,“原来,我也以为我在做仁,可有一天,我发现我永远做不到了。老师说,仁者爱人,要爱天下的人,而我不是。”我想问他为什么这么说,可是看着颜回美丽的脸上透着将死的气息,泪水哽住了我。结果,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那么说。

        不论他是否承认,我和同学们在编《论语》的时候,还是忽略了这些话。因为我知道颜回妄自菲薄了。老师曾经对我说过,象颜回这样的俊杰太少,他过分聪明、过分纯洁、过分努力、过分用功,他是独自走前人未走过的路的开拓者。我还有份私心,因为这些话这是他留给我一个人的甜蜜的回忆。其实我曾经想过,要把和颜回一起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可是我老了,诸国的情势也不一样了,我生怕什么东西会改变我的回忆,关于颜回,我永远都是迷惑的。而回到自己的国家,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刚入孔子门下,我第一个见到的是回,他恬静的笑容,时而迷糊的个性,还有对学问孜孜以求,让我觉得他是个很特别的人。子路大我许多,刚入门时我不太敢和他说话。我很骄傲,常常向老师要赞赏,老师不会夸奖我,总是提更高的要求,这时候,颜回就会温柔地拉我到一旁,说起他比不上我的地方,然后看着我咧开嘴哈哈大笑。后来长大了,开始识破他的把戏,虽然老毛病没有改,但不会沮丧了。这就是颜回给我最初的印象。我没有想到,我的一生都会和这个好脾气的人有着联系,或者说,颜回的大半生都是和我度过的。当然,是因为我们都跟着老师的缘故。而到后来。我既不愿意离开老师,也不愿意离开颜回了。

        当我从他那一头黑发中发现一丝雪白时,我感到心中的某一个角落湿润了。那年我28岁,还很年轻,恐怕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心情。是喜欢。

        我在老师眼里是出了名的能言善道,开始的时候老师告戒过我,后来见我并不胡说,还会赚钱,才放下心来。可是面对颜回,我就变成了和他一样木讷的人,不用说话,常常是静静地坐着,他研究他的学问,我研究他,互不干扰。其实这样的局面我有些沮丧,好象他并不在意我的存在,有时候会抬头,看见我了就笑笑,看不见就沉思,从来不会寻找我。就算是我亲手为他找来的精美饭食,也是他吃了一个多月才对我说声好。对他,我是没有脾气的。

        那年跟随老师去宋,到宋的前一晚突然风雨大作,临时找到的草房就象天上的乌云,头顶上徒留个阴影,雨仍会打在身上。我找到了一处坚固的地方,请老师过去,可是老师出神地望着远方的火龙,没有理会我。接着,颜回走过去在老师身后坐下了。他身体很弱,我上前拉他,结果不由自主地和他坐在了一起。他的脸上显露着静穆,一瞬间仿佛觉得他与天地有着某种微妙的灵犀。我握住了他的手,看着远方的雷电,好象有决胜天地的勇气,顿时多年来懵懂而从未探究的心情全都清晰起来。从那时起,我就清楚的明白,我是不能离开颜回的了。

        和他在一起时,总是出奇的平静。只有一次,我好想把他抓过来很揍一顿,就象我儿时在里弄里和别的孩子打架一样,在黑色的夜晚,在匡这个地方,老师躲避别人的追杀,很多同学都分散逃走了,会合时单单少了颜回,子路守在老师身边,我也是后来才找到老师的,手心里刚刚还是颜回手掌的温度,只是跌了一跤,居然就散了,又不敢大声地喊颜回的名字,失魂落魄地遇到老师,和大家一起等颜回。好几次想再回去找,都被蔫姜死死地捉住。猛一挣脱,他就对老师说:“子贡要回去!”老师还没做声,子路先气势凶凶地瞪着我。只好又坐下,老师是不会让我去的,他会派子路,但子路走了谁来保护老师呢?子路瞪了我,其实心里还是担心颜回,我气自己气急了,就气颜回,怎么就不紧紧抓住我的手?于是很想揍他!后来再想想就觉得好笑了。颜回他不会还手的,只会脸上带着错愕的神情,无辜地看着我,好象他自己错过了什么应该知道的事,等着我来解释一样。

        我们边走边等,我已经焦躁得什么也做不了了,蔫姜一直看着我,突然他投过来怜悯的目光,我呆望着他,伸手揉揉眼睛,满手的湿。才知道不知不觉,我流了一脸的泪,顿时满腔的脆弱变本加厉地汩汩流了出来,颜回生死不明,我真的是害怕!终于,尘土中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人,颜回!他来到老师身前,老师说:“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颜回低着头半天,说:“老师没有先去,回怎么敢先死呢!”我一把把他拉过去,还是揍了一拳,他抬起头,脸上有泪,我又搂住了他,我知道,一定是在老师那里他就开始流泪了。他在我的肩上轻轻啜泣,我只觉得心中一份苦涩,又一份甜蜜。

        当天晚上,我们找到了可以休息的农社,我和颜回同榻而眠,我抱住他,他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我说:“颜回,我就叫你颜回吗?和别人一样?我不想一样,我叫你颜回、颜渊还是回?你说呢?”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窗外发白的天色,说:“你不叫我颜回,叫我什么呢?”
        他说的对,我不叫他颜回,叫他什么呢?叹着气,摸着他花白的头发,叹着气。颜回睡着了,我还醒着,总觉得有话对他说,看着他的睡颜,我轻轻地说:“山有木兮木有枝。”颜回呼吸好象有些不稳,他是不是又犯病了?我小声叫了他的名字,问他怎么样,一会儿他又好了,想想这几个日夜也够颜回的呛了。我突然想亲亲他,却不敢。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睡着的.

        在和老师周游的路上,象这样的凶险并不多,更多的是白眼与怠慢。老师说,如果他的学说真的不能实行,就要到海外去,教化蛮族。他说那个时候恐怕只有子路会和他一起。子路听了很高兴,站起来就要去的样子,把老师和大家都逗笑了。我看着颜回的笑脸,突然想到,如果和颜回一起,海外也不会是什么难以忍受的地方。只要和颜回一起。我一生的志愿是什么呢?大的想法不是没有,只是想想就罢,更多的,无时无刻不冒出来的是“和颜回一起”, 现在想来,老天厚待了我,它让颜回接近一生的时间和我一起,然后又多给我几十年,让我思念。这几十年,我抓着和颜回有关的一切不放,直到最后一丝牵系,直到我不得不承认颜回是去了。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人的孤寂,让我真的盼望能够早一些再见他的笑脸。

        就快如愿了。家人忙碌地进出,哭丧着脸,他们当然看不见我嘴角的笑容,虽然我还有一些担心。我老了,不成样子了,颜回一定不会认得。但我认得他,我会找到他,然后告诉他我是子贡。要是他不信,我就要问他,他临死前对我说的话,说他不是仁者是什么意思,他就一定会知道我是子贡。其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永远是我的颜回,我永远是他的子贡……

      端木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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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回  
        作者:花比作

        颜回

          一生之中,我有几次想到了死呢?现在我可以说“一生之中”了,因为我感到天命的召唤,我,颜回,就要死去了。老师来看过我,同学们也来了一次又一次,够了,剩下子贡还在这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子贡是很少有这样的神情的,他总是高高昂着头,娴熟地处理事情,礼仪要比我通达得多,走到哪里,都难不住他。上次见他这样的神情是那次老师遇险,他捉着我的手奔跑,突然摔倒,我变成了一个人。那时,我想到了死。后来终究逃出生天,见了老师,见了子贡,很失态地在他身上哭。子贡打了我一拳,我想是我错了,差点害他内疚,如果我真的死了,他会后悔没有捉紧我的手。后来,朦胧睡去,听见子贡在吟诗经“山有木兮木有枝”,我在心里接道:“心悦君兮君不知。”好象感到些什么,但终究是没有捉住,死里逃生,能够睡去变成了一件幸事。

          好象从那以后,死就是我常常想的问题。老师常讲君子与小人的不同,就是没有说死时会怎样。自己想想就明白了,其实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化尘化土。我们走过河边,河水奔腾。老师说:“逝者如斯。”听了老师的话,我突然痴了,逝者如斯,时间、生命就是这样毫不停留地过去。我呢,那时头发就已经斑白了。休息的时候,蔫姜送水给我,我突然开口问他:“如果我死了,您看谁会怀念我?我死后十年,您看谁会记得我?”

          他一愣,怕是没有料到我会提到死亡,一个身体不好的人无缘无故说到死,他会觉得不吉利。但是他还是回答了我。他说:“如果您死去了,所有认识您的人都会怀念,如果过了十年,我还是会记得您的,等到连我也不记得您了,孔子和子贡还是会记得您的。”

          我抬头看看子贡,蔫姜说得对。子贡也转头看看我,端着我的饭食走过来,我相信子贡是永远记得我的,就象我会永远记得他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好象给我送饭的总是子贡,所以有时后竟然看到他肚子就先饿了。有一次告诉他这个奇怪的现象,原想搏他一笑,结果他一脸生气的样子,不过还是给我送饭。后来我就夸饭菜好吃,他的脸色才好些。连续几天,我见到他就说饭好吃,结果一次他看了我半天说:“今天的饭食我还没送呢!”然后叹了口气,笑了。

          头发少白的人都会短命,短命的人精神都不够用,精神不好的人自然想不了太多事,子贡也是知道的,所以不和我计较。在陈都的时候,我也糊涂过。明明约好和子贡一起到集市上去的,他办事回来直接在城门等我。我正在院子里想老师早课上所说的问题,蔫姜看到我就跑过来问:“您要留在家里吃饭吗?还是出去和子贡一起?”他的意思是本来没有做我的饭食,要是留下来就说一声,他好再准备。结果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我和子贡有约。等我跑到城门,他又不见踪影,等了一会才见他气喘吁吁地奔来,身上还穿着出访的礼服,很失仪态。看到我,眉毛就立起来。我说:“我来晚了,我忘了约在这里的事。”他先是想发脾气,后来不知怎么又不生气了,笑着说:“颜回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现,搔首踟躇。”

          我说:“用错了,乱用《诗经》。”他也不在意,听也不听。现在看来,他不听是对的,是我自己痴傻,看不清子贡,也看不清自己。

          然后呢?是什么时候想到死?日子如流水般逝去,不可阻断,却清晰地感到它流逝的痕迹。老师说的话,果然值得反复寻味。什么时候明白的呢?一点一滴,在子贡的眼睛里,在子贡说话的声音里,在子贡温暖的手上,甚至背影,甚至气味,甚至只是他的存在。我想我应该感到幸福,有老师,有子贡,周游着我们能够看到的唯一天地。忽然有一天,看着子贡送客的背影,我想到如果我死了,子贡会怎么样?即使无知的孩童看到我,都会知道我必是个早死的人,头发已经快全白了。他会怎样呢?我难以想象,又不敢问。

          几天后,同学们讨论“天命”,我说,死去的人就一定会知道天命是什么,而我一定是这里最先知道的。说完我笑了,然而没有一个人和我一起笑,弄得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子路大声说:“胡说!”子贡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说:“颜回!你该受罚!”我说:“罚我不吃晚饭么?”冲他笑了笑。结果子贡生气地走了。我知道不应该把我的死作比方,健康的人可以这样说笑,而我就不行,因为对我来说这是事实。对他们来说,也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事情离自己太近,就会害怕,更不会觉得好笑了。他们不知道,我宁可他们一笑了之。

          晚上,我走进村社边的树林,坐在黑暗里会有中说不出的温暖和安全,好象没有天地,没有自己,这好象是人死了之后的情形,只有思想在一下一下地跳动,我想,这是白天提到死的后果。我在想子贡,死后我也会这样想他。想着想着,子贡就出现在我面前,喘着粗气,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睛,张着嘴想说什么,没等他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来扑向他,紧紧抱住。

          出了树林,就可以看见完整的天空,我看到子贡衣服的下摆都被灌木枝子划破了。“你这么急找我,本来是为了什么事?”我问他。

          “找你用晚饭。”

          “晚饭,你不是罚我不吃晚饭了么?”然后,我看到了意料之中的被我揶揄的惊讶表情,子贡没有想到我也会揶揄别人吧!他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我难得地笑出声来,看看天上的星星,明天一定是大晴天,世界这么美好,可惜我就快死掉了。晚饭很好吃,其实我看到子贡的时候就已经饿了。如果我死了,子贡会怎么样呢?我还是不知道。

          现在就快知道了,子贡就在我的眼前,红着眼睛,握着我的手。一点都不象他平常的样子,以前听人说过,看着人死去是最难过的事,等人已经死了,陪伴的人就会好过很多。这是他最艰难的时候吧!没关系,不会太久了。

          老师来过又走,我知道他心中的难过,他一直把我当成学说的接班人,花了不少心血,把我当儿子一样看待。我就要死了,得到这样的褒扬,惭愧呀!我对子贡说:“子贡,我远远称不上仁者。老师他看错了。”我叹了口气,又说:“原来,我也以为我在做仁,可有一天,我发现我永远做不到了。老师说,仁者爱人,要爱天下的人,而我不是。”他好象要问什么,终究没有问出口,我谢谢他没有问出口,要我怎样回答呢?我心中有爱,但是我自己知道,我爱的不是天下人,我爱的只是你——端木赐,子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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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葬礼

            我听到颜回去世的消息是在一个清晨的早课上,前一天夜里,我们去看过他,没有想到竟是最后一面。所有的学生都会来参加早课,老师在这个时候宣布,没有一个人感到惊讶,开始没有人说话,后来就可以听到大家竭力压抑的哭声。老师摆了摆手,同学们低着头陆续离开。我没有看到子贡,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颜回身边。我们把颜回的灵堂布置好,在伤心之后就开始考虑颜回的葬礼。

            子路说:“蔫姜,去问问老师吧!”

            我小心的询问了老师,老师叹着气说:“鲤死的时候,有棺而无椁。仁者,不在于怎么安葬。”的确,老师自己的儿子的葬礼十分简陋。

            我回到灵堂,告诉了大家。同学们纷纷表示自己的看法。
            “以现在的情况,我们就算是有心也无力。”一位同学感叹的说。他说的不错,自从回到鲁国,我们的生活就十分困窘。
            子路说:“君子固穷。颜回是君子。”

            话一说完,大家都不做声了。一阵寂静之后,子贡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君子固穷,这是老师说的话。说这话时,颜回还活着,还会皱着眉头仔细思索。那时,我们在陈蔡原野上流浪,饿得头晕眼花,双腿疲惫,摇摇晃晃地进入陈国边境。大家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口池塘旁边,有的以水充饥。老师和子路几个高弟子坐在了树下,老师那出琴来,端坐在那里弹琴。

            这时,子路突然站起来,走到老师身前,突然没有好气地问:“君子亦有穷呼?”他好象越来越生气,又问了一遍。

            老师停下琴声,转向子路说:“君子固穷!”他声音洪亮,所有的学生都坐了起来,他又补充说:“小人穷斯滥矣。”所有学生都收起了疲累埋怨的神色,端坐在那里。子路回去坐下了,颜回颤抖着双手,快步走开,子贡看了看颜回,并没有追去。我有些担心,刚想跟去,心中恍然大悟,颜回需要独自消化老师的箴言。这一群人中,无声无息地蔓延着一种庄严悲壮的气氛。

            后来,还是子贡解了燃眉之急。颜回在天色渐暗时蹒跚地回来了,苍白着脸,靠坐在树上。我不知道子贡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看见他跌跌撞撞地从远处走来。

            纵然是饥肠碌碌,同学们还是很谦让,但食物太少,每人只有一点,最后剩下的一块是我的。子贡呢?他吃了吗?我看向子贡,他看着颜回。颜回边笑边说着话,子贡催着他吃东西。颜回掰下一块递到子贡嘴边,子贡摇着头,自己站起来走到背静的地方。我走了过去,子贡闭着眼睛。我说:“你怎么找到的?这里到处是饥荒。”子贡冲着我得意地笑了。我把食物分成两半,递给他一半:“要是你饿坏了,谁来找吃的?”子贡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吃东西的感受真的很好,特别是耳边还有子贡轻轻的笑声。

            “颜回说,他头一次觉得干粮这么好吃。呵呵,是不是很好笑?您平时给他做的饭食他居然都食不知味。呵呵!”子贡小声说,声调处处显出愉快的心情。

            那时的情况虽然窘迫,现在回想起来竟也觉得幸运,毕竟,颜回现在已经不在了。我没有想到的是,颜回生前固穷,死后也会固穷.

            子贡一连几天都不出现,每天直到夜晚才会回来,一回来就为颜回守灵,天亮了,再出去。我很担心子贡,也很悼念颜回,但老师病了,这让我没有余地考虑其他。老师几天之内就病的很重,躺在那里,话都说不出来,我想,是太过悲痛了吧。

            一有空闲,我就会去看看颜回,看着没有生气的脸,我就会想到25岁那年,第一次看到颜回。那年他30岁,还很年轻,跟在老师后面。现在他也还年轻,可惜天命无情。

            第二天就是下葬的日子,因为老师的话,也因为贫困的生活,我们没有准备什么,只有一副棺木,停在颜回的矮房里。正午,我正在煎药,忽然听见院子里同学们惊讶的声音。出去一看,不觉我也愣住了。院子里,有人搬进来坚固的棺木、华美的椁木,还有精致的灵幡倚在墙边。接着,是子贡憔悴的脸。

            他默默的走进颜回的灵堂,留下一班同学在院子里。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这是违抗老师的话呀!我跟进去,只见他坐在颜回的身边,背影里都透着哀伤。我坐了好一会,说:“子贡,您想好了吗?真的要违抗老师?”

            子贡转过头来,在颜回死后第一次看到他泪流满面,哽咽着说:“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他又看着颜回,说:“他不会在意的,他不会在意的。

            不知不觉之间,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我知道的,颜回不会在意,只要是您,子贡的决定,他都不会在意的。我不知道在灵堂里坐了多长时间,只是觉得,在意念上,我从没有如此和子贡亲近过,颜回,你知道吗?

            第二天,还是用了子贡置办的丧物,为颜回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奇怪的是,纵然老师那样说,但是同学们还都默默地认同了子贡的做法。我走在同学中间,看着雕着华美花纹的棺椁,看着精细纺织的灵幡奇异的舞动,突然觉得子贡是对的。鄙陋的棺椁怎么配盛放颜回高尚的躯体?这样的灵幡也未必能招回颜回纯洁的灵魂。告诉了老师葬礼的情况,老师没有生气,但很难过。哭着说,:“回呀!你生前我把你当作自己的儿子,你死后,我没有尽到老师的责任哪!”

            子贡惭愧的向老师行了大礼,退了出去。这是子贡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违抗老师的嘱咐。后来他还是对我说,颜回不会在意的。

            自从颜回去世,我总是觉得天地之间的尘世不在那么令人期待,总觉得厄运从此开始。

            第一年,颜回去世。
            第二年,卫国发生政变,子路赶了回去,死在了战场上。据回来的士兵说,子路将死时还记得老师的话——“君子死而冠不负。”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才闭上了眼睛。

            第三年,孔子逝世。年事已高,回天乏术。

          端木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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