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孔令仁大姐从济南寄来的自选文集《锦瑟华年》，即为书名的文采所吸引，因为“锦瑟华年”这四个字乃出自李商隐的诗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之中，而李商隐这首题为《锦瑟》的名诗，正是他为追忆缤纷的往事而留下的。

     我认识孔令仁大姐是在她任民盟中央副主席的期间，此时她担任的社会工作已经很多，如全国政协常委、全国妇联副主席、山东省政协副主席、中国孔子基金会副会长等等。她的本职工作是山东大学历史系教授，是一位知名的学者，特别她又是孔子嫡系近支“孔八府”的后裔，太外公劳乃宣曾任过北京大学前身京师大学堂的第九任总监督，出身于书香门第，因此格外受人尊敬。

     《锦瑟华年》共由追忆篇、学术篇等部分组成。追忆往事是从对她的太外公劳乃宣开始的。劳乃宣在我国近代史上是一位颇有影响的人物，他是同治十年（1871年）的进士，曾应李鸿章的延请入《畿辅通志》局任襄纂，后连任两江总督的幕僚。他长期从事古代数学研究，精通音韵学，在文化教育上成就卓越，1901年被任命为上海南洋公学总办，继任浙江求是大学堂（浙江大学前身）监院、总理、监督，1911年被任命为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前身）第九任监督，也就是北京大学的第九任校长。外祖父于洪起，毕业于京师大学堂，曾与于右任合作共事，写得一手好字。父亲孔祥勉，因出继长伯而成为孔八府的长房长孙，毕业于北京工业大学后，先在山东济南工业学堂任教，继任济南和泰安两地电灯公司的工程师，是名噪一时的电业专家。以后相继在铁路局、交通部、银行、信托局等单位工作，但都是做技术性的工作，没有做过官。母亲于苹萝，是一位出自名门的贤淑女性。不幸的是，这样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父亲母亲分别死于1957年和1969年这两个特殊的年代，他们都是含着冤屈而死去的。

     孔令仁大姐1924年11月生于济南。1953年3月进入山东大学历史系任教。在她追忆的师长中，提到了梅贻琦、冯友兰、吴晗、金岳霖、陈岱孙、闻一多、沈从文、雷海宗、马约翰、陈振汉和邵循正等人，他们都是联大和清华、北大的知名教授。这里我想介绍一点孔令仁和邵循正的师生情谊：孔令仁在西南联大历史系念书时，曾经选修过邵循正先生讲的中国近代史和元史这两门课，并且在课余时到邵师的家里去过一次，见他身居斗室，室内黑暗凌乱，十分感慨。1954年，孔令仁到北大进修中国近代经济史时，重新跟邵师学习。那时邵循正的助手陈庆华，正是孔令仁在联大的同班同学，毕业后在清华研究院读研究生时，被陈寅恪大师看中了，点名要他兼任自己的助教而声誉鹊起，孔令仁去进修时他已是副教授了。当时，全国政协每隔一周要请邵循正先生去作一次中国近代史的报告，每次都由陈庆华陪同前往。孔令仁到北大进修后，邵循正也要孔令仁一起去，目的在于给她提供一个开阔思想境界和增长学术水平的机会。每次报告结束后，政协照例都要请邵先生吃顿饭，孔令仁和陈庆华自然也都成了陪客，在当时的条件下能在政协吃上一顿饭，自然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在北大期间，一次邵先生请她和陈庆华到他家去吃饭。邵师母亲自下厨做了一锅冬菇炖鸡，他们吃得个锅底朝天，说明他们的师生情谊是十分深厚的。1959年，邵先生来济南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孔令仁未能被邀参加，但是她特地到他下榻的山东宾馆去看望，并请他到济南有名的聚丰德饭馆吃饭。晚饭的菜肴有清炒虾仁、鱼翅羹之类，这在当时来说也已经是十分珍贵了，足见她对师辈的尊敬。饭后付款时，邵先生按住孔令仁的手，认真地说：“你现在的处境我知道，这顿饭还是让我付钱吧！”邵循正先生就是这样一位善良、正直的师辈。孔令仁忍住了泪水，送邵师上了三轮，没有想到在此以后他们就再也未能见面。

     她在上世纪80年代初写的《洋务运动浅议》、《漫谈洋务运动》两文，对清末的洋务运动作了充分的肯定，认为“通观洋务运动的全局，它的功与过相较，功大于过；成绩与失败相较，也以前者为主”。这一观念在当时已是相当新颖的了。

     她对儒学的研究也有进一步的演化，先后写下了《儒学与德治》、《儒学对中国现代化建设的积极意义》等文，认为儒学在当前现代化建设中有值得借鉴和利用的内容。

     她是孔子的第七十六代玄孙，对孔子无比尊敬和热爱，但是对孔子的思想仍然坚持以唯物辩证的思想方法来对待。她说，儒家思想或者儒家的价值观，既有糟粕部分，也有精华部分。糟粕部分是应该抛弃的，精华部分则是中国古代文化遗产的珍品，它将永远受到中国人民的珍视和利用，是不会过时的。

     孔令仁大姐正直、宽容、诚挚、热情，勤于奉献，乐于助人。她以自己的坚强毅力，在师辈和友人们的关心和支持下，终于将自己的人生织绣出了锦瑟华年。李义山的《锦瑟》诗中还有两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如珠如玉”，应该说是孔令仁大姐人生旅途中的收获，也确是给年轻人的珍贵财富。

                                                     黄景钧   [COLOR=#cc6600]中华读书报[/COL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