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子路和颜回等人的年龄、辈份及地位
以上这些事情仅靠读《论语》是看不出来的。因为《论语》表现的是一个平面:一批学生在听孔子说教。从《论语》中看不出学生年龄的大小,看不出每个人的身份面目。因此,仅靠论语去理解孔氏教育集团会离历史事实相去甚远。
譬如,今天人们把颜回列为孔子的第一大弟子,把颜回看成孔氏教育集团中头等重要人物,这在当时看会是十分可笑的。颜回只能说是一个最好的学生,在孔子教育集团中的重要性并不大。颜回是什么人呢?是颜路之子。颜路是什么人呢?是孔子青少年时期的伙伴,是孔子最早办学时的学生之一。
想当年,孔子的学校刚开张,前来捧场的只有曾点(皙)、颜路、子路、冉耕(伯牛)、漆雕开、闽损(子骞)、冉雍(仲弓)等人。从年龄上看,孔子比这些学生也就大七八岁、八九岁、十几岁。譬如说子路小孔子九岁,颜路小孔子六岁。子路与颜回的爸爸颜路是一辈的,所以颜回见了子路都要叫叔叔。颜回、冉求这一拨人都是孔子办学20多年以后才出现的一批小学生,都是小字辈的,见了子路等都要恭恭敬敬。至于说子夏、子游等学生更是小字辈,都差了四十多岁。这些身份和辈份的差异在《论语》中是都看不出来的。
在孔子教育集团中,有好多人是父子关系, 譬如颜路、曾皙(曾点)是孔子第一批学生, 他们的孩子颜回和曾参长大了也来跟孔子学习。冉伯牛是最早的学生, 后来把自己老家的侄子冉求带了过来。几代人有时混在一起, 在当时儒家那种长幼有序的氛围下, 小学生对老学生是以辈份之礼相待的。
由于颜回从孩童时就在孔子身边长大,特别是颜回与孔子是亲戚关系,是孔子母亲家那边的人,所以孔子对颜回有所偏爱。颜回从来不会象子路那样敢与老师和长辈们顶嘴,颜回是性格最温驯而好学的一个好孩子。但是,要是从事业角度来看颜回,就比子路、子贡、冉求等人差远了。这是因为颜回英年早逝,40岁出头就去世了。
颜回的早亡,不能说不与孔子的过分赞誉有关。颜回已经是一个勤俭好学的孩子了,但孔子还在表扬他的艰苦朴素,刻苦用功,什么“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人皆不堪忧,回也不改其乐”。颜回听了这些表扬之后怎么办呢?只有过更加刻苦努力和过清贫的生活。正是这种生活方式和工作方式,极大地损伤了颜回的身体,年纪轻轻的头发就白了,“29岁发白”,这是史记记载的,40岁就死了。
由此可以看出孔子的教育并不是都是成功的,连他自己最得意的门生弟子都未能照顾得好,能说孔子懂得“过犹不及”这个道理吗?也许过犹不及是孔子在颜回死后总结出来的道理,对任何优点,如果发展过分了,便要带来不好的后果。颜回已经很清贫、很节俭了,你还鼓励和赞扬他,那不要了他命吗?
特别是孔子对颜回还进行了一些特殊教育,这些教育可能使颜回走火入魔,就象古代的武侠在练功时运错了气,影响了身体健康。这一事实记载在《庄子.人间世》里,
颜回对孔子说:“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 。”
仲尼曰:“斋。”
颜回说:“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
孔子说:“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译文:你那是祭祀之斋,并非心斋。)
颜回说:“敢问心斋。”
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之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译文:你专心致志,不要用耳朵去听,而要用心去听,不要用心去听,而要用气去听。用耳朵去听只能得到无意义的声音,用心去听只能得到幻灭无常的现象。气是空虚的,却能容纳万物。惟心有道才能集结在空虚之中,因为道本身也是虚的。所以,空明的心境就是心斋。)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 (译文:我没接受先生的心斋时教诲时,实实在在地感觉到颜回的存在,接受了心斋的教诲之后,就觉得不曾有颜回了。这可以成为虚吗?)
夫子曰:“尽矣。”(译文:这就对了。)
以上记于道家学派的著作《庄子》里,虽然未真实,但可能透露出孔子教学的一些方法。在战国以前,儒道是不分家的,孔子的思想中有相当多的道家内容。道家讲究玄学,孔子可能要研究一些玄学。颜回可能就是在孔子的这样一些教学方法指引下,过度地消耗了身体,并最后导致早亡。今天我们中国搞教育的一定要鉴别好和坏的教学方法,避免再出现悲剧。
但是,就是颜回这样一个人,在后代被列为孔子门徒的第一位,这主要是从学习角度看。至于从其他方面看,颜回便可能被势利之人瞧不起了。颜回一是家穷,二是在军功、政治、经济方面没有建树,可以称道的只是道德和学问。当时的孔氏教育集团的最高价值除了道德,主要是从政,治国,参与社会事务,学习知识仅仅是为参加社会工作而服务的。孔子念念不忘的是“举废国,继绝世”,建立一个周朝早期的理想王国,孔子的政治理念是恢复周朝早期的封建制度,他不仅向社会推行他的理念,更要让弟子们去身体力行。
在这方面最值得称道的当属子路、仲弓、闽子骞,之后是冉求和子贡。子路是最早从政的,先是在卫国治濮,自阳货阴谋叛乱失败而出逃鲁国后,孔子被朝廷起用做官,子路也当上了季氏的家臣。当时的鲁国贵族季氏总揽鲁国军政大权,季氏家臣便相当于当时鲁国的内务部长这么个角色。在这一期间,子路负责国家政治和军事事务,因此,子路是孔子教育集团中最早担任较高地方政治长官的人。
之后,还有冉求,继子路之后,担任过季氏家臣。而子贡的功劳甚至更大,不要看子贡从未做过官,但他在国家外交上所起的作用比任何人都大。就是凭着一张三寸不乱之舌和精明的头脑,子贡说服了齐国、吴国和晋国,使鲁国在各个大国的夹击下纵横捭阖,游刃有余。如果说中国历史上开始有说客,那么子贡就是春秋时期我国最早的说客。战国时期的苏秦和张仪比起子贡来,都已是小字辈了。
到了孔子晚年,孔氏教育集团的弟子们在鲁国及周围各国越来越重要,冉求成为炙手可热的鲁国内政大臣,子贡成为游说列国的著名文人雅士和富甲一方商业大贾,子路成为卫国的要臣,而年纪轻轻但殚精竭虑的颜回终因积劳成疾,早早地离开了人世。
后来,人们把孔子弟子列出72贤人,或许只有从贤人的角度看,颜回在人品和道德文章上堪称首屈一指。
八、门人不敬子路,造成的后世影响
两千多年来,子路一直以一介武夫的形象存在于人们的心中,勇敢、粗鲁、直率成了子路的写照。子路指挥千军万马“勇坠三都”的英雄时刻很少被人所知,《论语》给人的往往是子路一些粗鄙可笑的镜头。这主要是由于子路在孔子晚年离开了孔子,在卫国做官,基本上不参与孔氏教育集团的活动,当时的一些学生在整理和编写《论语》时对子路不是太负责任。看看一些《论语》的注释,很多解释是错误的理解,甚至是对子路侮辱性的注解。这不能不与孔子晚年时所收的这批年轻弟子有关,他们的记录使论语中出现了许多自相矛盾和戏弄子路的地方。
譬如《论语》中有这样一段话:“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这便是一段自相矛盾记录,描写子路闻之喜,便有对子路不敬的意思,至于说“无所取材”四个字,更导致后人种种错误的理解。由杨伯峻所编的《论语注释》,把“无所取材”解释为仲由只有勇敢而无才能。而孔子的实际意思是无法找到造船的木材。
之所以产生这种自相矛盾的现象,是子夏、子游这些小弟子在记录孔子话语时加上了带有戏弄性的语言,就使论语中出现了一个与历史真实大相径庭的可笑人物。当然,这也与子路做的一些事情有关。《论语》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子路在孔子的门口弹瑟,孔子有点烦感,于是学生们也跟着厌烦子路(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
子路另外一些特点也可能影响了他在孔氏教育集团中的形象。首先是在思想方法方面与孔子的分歧,子路一直讨厌空谈,强调实践能力和在实践中学习,在这一点上他与孔子曾发生过争执。子路在季氏家当总管时,任命学习还没毕业的子羔为费邑宰,孔子说那是害人子弟,子路反驳说:“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路认为子羔可以在实践中学习,不一定死读书。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即使子路与孔子交往这么多年,子路对孔子也不是言听计从,子路对知识的获得仍然有自己的看法。
《论语》中还记载了这样一件事,孔子主张父母死后守孝三年,而学生宰予明确反对,并举出理由说君子为了守孝而三年不干活,不演习礼仪,不练习音乐,就必然“礼必坏,乐必崩,谷必没”。孔子对此也无可奈何。子路与宰予可能一样,也反感儒家的繁文缛节,因此不免与孔子有所抵触。加上子路耿直的性格,经常直言不讳地批评孔子(例如批评孔子在卫国见国君夫人南子),这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后代卫道士对他的评价。
尽管这样,孔仲二人性格和思想上的差异并没有影响他们在事业上的合作以及理想上的共同追求,两个人共同创造的历史足可以写成一部大书。如果有人真实地想象出他们的故事,如果将孔子与子路以及其他众弟子的故事充分挖掘出来,我国将增添一部历史巨著,春秋时期的一段空白将被填补。
这就是我写此文的目的,以此来引起社会的注意:为子路正名,改变千百年来的一些错误的认识,对孔子教育集团中的各个成员包括孔子有全新的认识。
(作者介绍:仲大军,仲由子路的第75代孙,1952年出生,复旦大学毕业,曾在新华社、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中国经济时报》工作,现为北京大军经济观察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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